自从接到邯郸沦陷的消息,王翦和李牧,其实都知晓了此战的结局。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此次真的会重现长平之战的屠杀。
    一旦赵国二十万男丁再死,亡国再无侥幸。
    不过秦军的损失,也必然惨重。
    历史上,王翦为什么要使反间计,令赵王阵前换将,害死李牧?
    不是他打不过李牧,而是无法速胜,且损失会很严重。
    现在是同样的问题。
    这十多万赵军已经注定败亡,但以李牧对赵的忠心,必然要施展浑身解数,对秦军造成最大的伤害,为赵国的存续争取一线渺茫的希望。
    如李牧这样的名将,抱着必死的决心,所做出的最后爆发,是极度可怕的,连王翦也无法避免,所以他方才眼中有少许的迟疑。
    绝非怜悯,而是在思索是给赵军一线虚妄的生机,还是不顾损失的趁势全歼。
    片刻的犹豫,王翦选择了后者。
    因为他认为李牧不会中计,与其横生枝节,不如痛下杀手。
    直到一道流光自天边飞来,眨眼间落入手中。
    王翦下意识地接过,瞳孔收缩,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但凡大将,即便是身先士卒,也有重重亲卫的保护,看似凶险,实则安全,而这封信件竟能穿过左右亲兵的保护,直接落在他的手中,简直是神乎其技,如果将信件换成箭矢,他焉有命在?
    万军之中,取将首级!
    王翦警惕升到极致,展开竹简,开口四个大字,便是一惊。
    “匈奴南侵!”
    他眼中闪过厉色,喃喃低语:“这群狼崽子,真是无孔不入!”
    与李牧类似,王翦这一身本事,也有与匈奴交锋的功劳。
    秦燕赵都与北原接壤,匈奴和胡人长期侵犯边疆,虽无致命威胁,却是烦不胜烦,三国为了争逐中原,无奈之下也唯有采取筑长城御边的对策。
    而三国之中,受匈奴侵犯最严重的,就是赵国。
    所以即便没有长平之战的大伤元气,赵国也有先天缺陷,匈奴不断寇边,国力长期损耗,以致于赵国人丁最是单薄,虽是名将辈出,但守成有余,扩张不足。
    这就难怪此次赵王如此激动,想要夺取河西,再一举灭秦。
    一旦成功,他就是赵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更甚赵武灵王。
    可惜失败带来的后果,更是赵国无法承受的,不仅被魏韩燕围攻,连北方的匈奴都来趁火打劫。
    “北上灭匈奴?原来如此!连赵军的拼死反抗都算计在内了吗?”
    王翦心思急转,往下看去,越看越是心惊。
    “不是吕不韦,到底是谁……”
    此次灭赵之局,王翦本以为是吕不韦所布置,还心生敬佩。
    秦王掌权后,吕不韦的下场必然凄惨,甚至会累及满门,然而吕不韦假意叛秦投赵,引得各国对赵崛起大感惊惧,联合攻之,助秦灭此世仇。
    为了一统大业,嬴政放下过往的恩怨,饶恕吕氏满门,吕不韦以一死换得赵国覆灭,亦是名留青史。
    然而王翦此时方知,这根本不是真相。
    吕不韦不是设局者,他也仅仅是大局中的一环,燕赵的覆灭更不是结束,布局者要的是一统北方!
    何为一统北方?
    以秦灭赵,再用赵国兵马,覆灭北原的匈奴胡人,方得全始全终!
    只是李牧,会答应吗?
    这一刻,王翦的目光透过血花纷舞,残肢断臂,望向了赵军中阵,武安君大旗所在。
    “北上灭匈奴,是我十数万赵军唯一的生机?”
    与此同时,李牧握住竹简的手指微微发白,浑身正在颤抖。
    他终于醒悟,自己与赵国,落入了一个何其庞大的局中。
    两条路在眼前展开——
    一条路,是死路。
    那信件上毫不掩饰的杀机,展现出千军万马,取敌首级的能力。
    如果拒绝,第一时间就要将李牧格杀于此。
    没有了这位武安君,本就绝望的赵军士气必然崩溃,陷入一面倒的屠杀中,根本对秦军造不成多少伤害。
    另一条,是绝路。
    十多万赵军,在秦军的押解下,过赵国长城,北上灭胡。
    看似保留了一线生机,其实只是饮鸩止渴。
    但赵国此次灭亡已成定居,如果在击溃匈奴后,赵军的这些青壮还能活下来,那至少日后有复赵的希望。
    何况匈奴南侵,是趁火打劫,李牧在边境抗击匈奴近二十年,深知匈奴胡人的残暴,一旦入境,必将生灵涂炭,那些可都是赵国的百姓,赵国的子民。
    最后信上也承诺,只要赵军灭匈奴,就不伤赵王性命。
    李牧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选择吗?
    不!
    无论是郭开、吕不韦、李牧,亦或是赵国、燕国、韩国,在滚滚的人道洪流之中,都是别无选择!
    “停战!”
    当李牧嘶声高喝,山坡之上,顾承转身离去。
    大道入我手!天下入秦来!
    ……
    ……
    “我天狼一族,又回来了!”
    头曼单于端坐于一头巨狼的背上,遥遥眺望着远处的长城,眼中充斥着仇恨与贪婪。
    自长平之战后,匈奴趁着赵国衰败,连年入侵边境,就是被长城所阻,再加上李牧奉行坚守战术,一直占不到多大便宜。
    直到赵王撤走李牧,匈奴松了一口气,才开始大肆掠夺,没想到不久后李牧回归,蛰伏数年后一举反攻,竟是大败匈奴骑兵,杀得他抱头鼠窜,险些命丧军中。
    自此,匈奴对李牧又恨又惧,头曼单于更是用吴越太子的下落,指使吴越遗民,去刺杀之。
    可惜那些鼠辈根本没有胆子,后来就音讯全无,李牧则越来越风光,大败秦军,被封为武安君,俨然可以调动赵国全军之力。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头曼单于也和秦军较量过,深知秦军的厉害。
    在他看来,就算赵国能够击败秦国,必然也要元气大伤,这正是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何况匈奴人居无定所,生活清苦,失败了大不了退回塞外,中原人难道还能追出来不成?
    “冲!”
    头曼单于狂喝,身先士卒,麾下无数狼族勇士,更是嘶吼着咆哮着,毫无阵形地冲杀而去。
    然而这回,赵长城不再据险而守。
    城门开启,一支蕴含着无尽悲愤的亡国大军,如潮水般疯狂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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