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古时的阵法,其实极其类似于现代人玩的迷宫游戏。而现代人在纸上玩迷宫游戏又恰似古时阵法的阵图。

    倘使把一个迷宫的平面图画在纸上,玩家就会看得非常清楚,但即便是看得清楚,也很难在第一时间里找出迷宫中正确的路径所在。

    而若是玩家身临其境,进入到真实的迷宫建筑之中,就比在纸上找出路难了何止千倍?

    此时燕京城南的这座大阵便是如此。

    金国的骑兵在旗帜的海洋里惶惶然茫茫然毫无挣扎之力,而在燕京城头的女墙旁边,俯瞰下方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耶律延禧已是龙颜大悦,不住口地称赞:“妙啊!果真奇妙!世上竟有这等阵法,且出于我大辽军中,实乃我契丹人的福泽!”

    城下的阵法果真是奇妙的,专门有人掩旗设障,专门有人实施攻击,专门有人负责捉拿,专门有人将死尸收拢起来运到阵外,甚至还有专人负责收拢那些没有受伤的战马,将其牵到城墙跟前,只待点清数目即可运至城内。

    若是用后世的事物来比喻,这简直就是一个杀人抢马的专业生产流水线,流水线上的人们各有分工,各司其职,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高踞城头,当然也看得见女真人为首的那员悍将竭力逃脱的全过程,只不过耶律延禧并没有因为跑了一员敌将而懊恼,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场大胜来鼓舞契丹民族的士气,一万金兵阵中就屠,这已经是超出他的预想了,跑了一个首领又算什么大事?又不是完颜阿骨打。

    “兀颜光果然是帅才!”欣喜之余,不能忘记夸一夸自己的识人之能,尤其是耶律大石就在旁边,他必须要让耶律大石知道,他用兀颜光换下自己的堂侄是多么的英明。

    耶律大石当然不会与堂叔计较这些,胜了就好,胜了就是皆大欢喜,毕竟他也不希望辽国被灭,不希望契丹人沦为亡国之奴。

    城头君臣同贺,一时间气氛极其喜庆,天祚帝当场表示,要重赏兀颜光,就命人把兀颜光喊上来。

    太乙混天象阵不可能每次临战每次现行布置,此战过后,构成这座阵法的二十万将士就此在燕京城南扎下了营盘,营盘也是按照阵法来布置的,二十万将士食宿全部自理,粮草自有城中定时往外输送。

    听到皇帝宣召,兀颜光立马进入城内,再来到城头。

    一见兀颜光,耶律延禧就是狠狠地一通表扬,兀颜光却不好意思在耶律大石面前夸功,很是谦逊了一阵,却发现站在一旁的耶律大石不苟言笑,眉宇之间似乎尚有某种隐忧。

    兀颜光蓦然想起完颜突合速逃走一事,以为耶律大石是对这件事不满,就问道:“大石师兄,你可是觉得这阵法尚有什么不足之处么?或者是兄弟我指挥此战有什么不妥之处?”

    耶律大石道;“兀颜师兄莫要多心,这太乙混天象阵绝对是阵战的利器,你的指挥也是无可挑剔的出色,只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金兵就此怕了这座阵法,不再派遣兵将来破阵,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即便是笑容满面的天祚帝都不禁一惊,是啊,人家金国人又不傻,你阵法厉害,他不来破阵,你能拿他如何?他就攻打你燕京的东北两侧,你总不能把这座庞大的阵法布置到东北两面去,不说兵力不够,只说地形地貌也不允许,这一点乃是耶律大石和兀颜光的共识,之前在行宫之中他也是听明白了的。

    当下把目光看向兀颜光,想听听兀颜元帅有什么高招,却见兀颜光苦笑道:“这的确是一件棘手之事,我们只能希望金国人在屡战屡胜之后养成的骄矜之气一时难消,放出话去,让他们到城南来与我们决战,若是他们不敢,那么他们的士气必受影响,再从其它方向攻起城来,或许就不似从前那样悍勇。”

    这算什么法子?耶律延禧和耶律大石对兀颜元帅的回答很不满意。合着辽金之战的胜负,还得看金国人是否犯傻才能决定结果,这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在敌人的手中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的确是一种豪气万丈的体现,但是这样做却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实力完全碾压对手。一旦金国人认为他们的实力不足以碾压燕京城内的这支哀兵,或许他们就会采取避实击虚的办法,如果事态真的演变成了那样,那么这座太乙混天象阵就是形同虚设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天祚帝和耶律大石的不满,兀颜光道:“陛下勿要担心,末将还有一个办法。”

    天祚帝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兀颜光躬身道:“这办法是之前就准备好的,只是没有来得及向陛下讲述,便是着落在贺重宝贺将军身上。”

    今天早晨他带着贺重宝去了行宫,天祚帝还一度有些诧异。天祚帝认识贺重宝,但是正因为他认识贺重宝,才更知道贺重宝不具备金殿面圣的资格。既然这样,你带着贺重宝干什么?你兀颜光进行宫参见皇上还需要带保镖么?

    只不过早晨的时候天祚帝发起脾气来,就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现在听兀颜光这么一说,就知道他带着贺重宝是为了献计,而这个计策显然与贺重宝有关。

    果然,兀颜光解释道:“贺将军武功高强,且身兼法术,一直想要一显身手,大破敌军,却被末将给按下了……”

    不让贺重宝显露法术,是因为贺重宝曾经亲口表明他的道行有限,其法术只能破敌一营一队,却远远不足以全歼金国军队。

    考虑到这个情况,兀颜光就没让他打草惊蛇,他要培养敌人的骄矜之气,同时利用空间换取时间来演练太乙混天象阵,岂能用一场小胜而前功尽弃?

    另外,他深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打算在最关键的时刻再派出贺重宝这支奇兵,一举奠定胜果,若是提前被金国人摸清了底细,这世间能够破解法术的和尚道士也不是没有,万一金国人请来了这方面的高手,岂不是反受其害?

    所以他才会一直雪藏贺重宝直到今天。

    今天这场作战的计划本来是这样的——白天利用太乙混天象阵吃掉金国布署在城南的所有兵马,而后当天夜里趁着敌人大败之后军心不稳时去城东偷营劫寨。因为贺重宝本人表示,他的法术最是适合用于偷营。

    但是今天的实际战况却不是很理想,仅仅吃掉了金国一万轻骑兵,金国人根本没有伤筋动骨,更说不上大伤元气,这就令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按照原计划来实施劫营了。

    因为此时去劫城东的大营时机不对,金人未遭大败,军心便不至于涣散,说不定反而会因此而严加提防,此时劫营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而若是改为去劫城南的军营,最好的战果也不过是歼灭城南剩余的四万人马而已,金国的主力依然盘踞在燕京城东。

    虽然他已经产生了犹豫,但是看见皇帝刚刚乐了一阵便又忧心忡忡起来,他觉得有必要冒险一试,一旦成功了,即可再给皇帝增加一份信心,同时也能再次增加皇帝对自己的信任。

    所以他一狠心便说道:“陛下放心,今夜末将便与贺将军一同前去偷营!相信凭借夜色的掩护,再加上贺将军的法术,定能再次收获一场大胜!”

    耶律延禧大喜,但是转而考虑到自己对这种军事上的行动毕竟不懂,就看向耶律大石:“大石林牙,你怎么看?”

    耶律大石点头道:“此计可行,但是要偷也只能去偷城南的军营,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万一敌人有所防备,我们只需立即退回到太乙混天象阵中来,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耶律大石说得很有道理,却是比较委婉地提醒了兀颜光。他没有说出来的是,金兵盘踞在城东的大营绵延数十里,你去偷营该是怎么个偷法?就算往最好去打算,五十多万金兵各个都伸着脑袋让你砍,你有那么多人手去操刀么?

    京城中仅剩的二十万精锐士兵都在混天象阵里面呢,他们可不能跟着你去冒险,万一赔进去,再想翻本都没本钱了。

    所以要偷就只能偷南大营,而且成功率比较高。

    不用耶律大石提醒,兀颜光也能考虑到这些,两人算得上是不谋而合,不过兀颜光还是很给耶律大石面子,道:“大石师兄说得太对了,就是这般,咱们就偷南大营!”

    两个最高军事主官意见相同,皇帝当然更无话说,当即拍板,今夜劫营的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此时已是过午时分,城下阵中的士兵们已经在吃加餐,耶律延禧满心欢喜之下,决定就在城头加餐,有与城下将士同甘共苦之意,当即吩咐随从去安排,不多时即有朝中御膳房的大厨率领一众二把刀抬着炉灶炊具以及诸多美酒食材登上城头,为皇帝现场烹制美味佳肴。

    耶律延禧便与耶律大石、兀颜光君臣三人分席而坐,几杯酒下肚,耶律延禧心怀更畅,忽然说道:“只是咱们君臣三人喝这场就未免不够隆重,不如把贺将军以及今日参加战斗的将官们都叫上来,朕要赐给他们美酒佳肴,以为犒赏!”

    皇帝下令谁敢不遵?兀颜光当即站在女墙旁边朗声传令,把贺重宝、耶律国珍、寇镇远以及曲利出清都叫了上来,二十万辽军之中自有将官数百名,但是皇帝点名的也不过就是这四位。

    四将登上城头,大礼参拜了皇帝,天祚帝又是一番褒奖勉励,而后赐坐赐酒,这场庆功酒就喝得更加畅快,及至夕阳西下,仍是意犹未尽,兀颜光便起身说道:“陛下,末将斗胆说一句,这酒宴臣等不能再喝了,今夜夜半偷营,此时已是到了准备的时间……”

    耶律延禧笑道:“好!那就这样,咱们也效仿一下关公温酒斩华雄的故事,朕就坐在这城头继续饮酒,等候诸位将军传来捷报,后半夜咱们继续这场酒席!到时候一并犒赏三军!”

    话音刚落,未等众将领命,突听一声拖得长长的声音从城下响起,迅速向城头接近,“报……”

    兀颜光闻听就是脸色一变,他知道这是他军中的传令兵,可是你这传令兵忒不懂事,有多大的事儿能令你如此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不知道皇帝在城头上么?

    不过他还是沉声问了一句:“所报何事?”

    那传令兵道:“金兵的重装骑兵正在集结,但是作战意图不明,似乎是要撤走,又好像是要向南方发动攻击。”

    “嗯?”兀颜光就很是惊讶,在听到传令兵前半句的时候,本以为金国人还想再送一批骑兵来大阵,可是他们的重装骑兵往南发动攻击是什么意思?南面能有什么敌人值得金兵如此严阵以待?

    此时天色已渐昏暗,却又未到掌灯时分,即便是在城头上也看不清金兵的动向,他相信传令兵的消息必是来自于自己派出去的斥候,这消息不会有假,但正是因为不会有假,他才益发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就把目光看向耶律大石,心说莫不是前天冲出去的萧龙杀回来了?又或者是你耶律大石从某处搬来的援兵?

    他知道耶律大石曾经前往西州回鹘搬请救兵,但事后耶律大石却没有带了救兵回到辽国,到底请没请来救兵除了皇帝之外谁也不知道,耶律大石身为南院大王,也没人敢在这事儿上刨根问底。

    或许是耶律大石提前回来,而西州回鹘经过了一番征兵才组织起一支远征人马呢?可若说是西州回鹘来了援兵,似乎也不该从正南方向上过来。

    耶律大石明白兀颜光的意思,就摇了摇头道:“不用看我,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你还是让军中斥候继续探听一轮吧。”

    兀颜光刚想命令传令兵传达命令,却又听见一声长长的“报……”

    眼前这个传令兵还没下去呢,底下又上来一个,这个比刚才那位更直接,不等兀颜光询问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金营摆出了面对南方作战的阵型,南方有烟尘遮天,似有大规模的军队前来……”

    这一下不禁兀颜光和耶律大石颇为惊异,就是耶律延禧都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一脸激动地说道:“莫不是宋国派兵来增援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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