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白胜站出来要求撤换山士奇的那一刻,方腊就开始注意这个叫做“赵福”的青城掌门了,首先这人名不见经传,其次看起来没什么武功,却为何“白胜”这一边的高手都肯听他或她的安排?

    别看方腊也是草莽出身,他还真听不懂“天王盖地虎”和“宝塔镇河妖”。

    直到此时女儿迟迟不肯跟着自己离开少林寺,反而总是把目光看向这个男装女声的赵福金,他就忍不住要呵斥这人一番,一来是想探探对方的底,二来他临走之前还打算再立一次威,不然只怕少林寺的和尚里面还有不服的,那三个老僧自打出来之后就没正眼看他,分明是故作高深。

    他觉得拿这个赵福金立威就挺合适,正好女儿不肯离开也与这人有着一定的关系。

    他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最好是主动出手,只要这人一出手,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次立威,就好像刚来的时候用声浪震死的那个人一样,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反正我没杀你少林和尚,你少林和尚也不能出来管事。

    在方腊说话的这一刻,白胜本来正打算给方金芝传音,他想让方金芝跟着方腊离开这里,别管跟谁离开,只要离开少林寺,就躲开了铁扇公主的威胁,那么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局势就简单了太多,只要萧凤不暴露出她的身份,自己就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更何况想要带走她的人是她亲生父亲?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但是方腊这么一装逼就不行了,直接把难听的话说到了他的脸上,即使他愿意忍辱负重,继续劝说方金芝离去,可是这种情况下怎么跟方金芝解释?

    假设说“你别管你爹怎么骂我,你先跟着他离开”,方金芝会听话么?而且她会怎么理解自己这个态度?

    换作正常女人肯定会理解成“咱俩从此断绝关系,你爹厉害,我惹不起,你跟着他一起走吧,以后别见面了。”

    无论怎么说都不合适,所以只好暂时不给方金芝传音了,先应对气势汹汹的方腊——在这种情况下他是真的无法不动气,因此再次恢复男声,冷冷说道:“方教主,我想问你一句,我是谁,我是男是女,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么?”

    方腊没想到对方态度居然如此强硬,竟似全然不畏他的盖世神功一般,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没什么毛病,的确,人家自始至终都没招惹过他方大教主,既然如此,人家是男是女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人家甚至不必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这里一时没想到什么措辞,白胜却还在往下说:“在下自从来到这少林寺内,从未招惹过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你方教主,而方教主却如此恶言相向,是何道理?怎么?是仗着武功高就可以随意欺人么?所以你无需讲理?”

    白胜这话简直是说出了场中所有人的心声。

    自打方腊来到之后直至现在,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仗着武功欺负别人,早已引起了众人的不满,而众人也只是因为武功与他相差太过悬殊,不敢出声罢了,此时听见这个忽男忽女的青城掌门直斥其非,心中均是叫了一声好。解气啊!

    但是在暗暗叫好的同时,人们也为这个青城掌门捏了一把汗,这可是有着前车之鉴的,之前南海剑派的掌门端木羽不就是因为质疑了方腊一句就被活活震死了么?你现在指责方腊的词令和语气,可比之前的端木羽严重多了,方腊怎么可能放过你?

    果不其然,方腊被白胜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已是恼羞成怒。

    没错,我是不讲理,可是天下间谁敢说我不讲理?我不讲理你也只能听着,因为我武功比你高,你若是不服气就得承受被我捏死的风险!

    他现在唯一确定不了的是,这人究竟是不怕死?还是患了失心疯?

    他才懒得去研究对方是属于哪一种情况,不论哪一种情况,对方都必须死!所以他索性也不回答了,理屈词穷还怎么回答?直接动手就是。他冲着白胜挥了挥手。

    这挥手,就好像常人在友邻家里做客,临行出门时,冲着送行的主人挥手一样,意思往往是说,“留步留步……”,又或者“别送了,外面冷……”

    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挥手是运起了八成内力,发出了两道类似于劈空掌一样的掌力去打对方的脸。

    之所以说是类似于劈空掌,是因为他是挥手而不是拍掌,方向不是直冲对方的口鼻去的,而是运用了螺旋九影的手法,将掌力划出两道弧线去扇对方的双颊。

    他天魔门的独门绝技螺旋九影,是与逍遥派白虹掌力齐名的两大神功,这两门功夫的共同之处就是掌力可以拐弯。他发出这两道弧线,恰好绕过了位于自己和那青城掌门之间的女儿方金芝。

    同时,他既然用上了八成内力,那就不仅仅是打脸了,而是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城掌门当场扇死!只要击中,对方那张脸就会塌成一只柿饼,颊骨全碎!

    这样的掌力,他认为对方根本无法躲避,因为不仅对方看不见虚空之中那两道气劲,就是自己也看不见,这样的掌力如何防范?如果不是出于对战状态因而全神戒备,那么即便是世上的绝顶高手也很难防范。

    相比于刚刚他擒龙控鹤操纵斧子追砍神山,这一招只有更加厉害,因为斧子有形,而真气无形。

    这一招,他本来想在有可能发生的、自己与周侗的对战之中使出的,却被这个青城掌门所激怒,竟而提前使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让众人看看,什么才是当世武功第一。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没有人看得出他这挥挥手就是下了杀招,即便是周侗那样的顶尖高手,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以这么毒辣的手段对付一个顶撞他的陌生人。

    人们甚至还在期待他的下文——既然冲着青城掌门挥手了,那么接下来应该说:“滚开,你不配与朕说话”之类的话,才符合这挥手的含义。

    但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就全然超乎了方腊的想象,因为对面那张脸非但没有塌成柿饼,而且那脸上冷冷的笑容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不由得心头大骇,我这掌力打到哪去了?

    凡是掌握了擒龙控鹤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外放真气的到位与否是有着极其精准的感觉的,不然如何隔着几尺甚至数丈去控制一件物体的运动?

    就好像刚才他掌控那柄斧子去砍神山上人,那斧子不住地旋转,其实是他的真气在斧体表面不住地拨动,他时刻掌握着真气到没到斧子表面,用在表面上几分几毫,所以那柄斧子才会追着神山一路砍下去。

    但是现在则截然不同,现在他这种感觉竟然完全消失了。他确认自己发出了两道真气去殴击对手的双颊,却在临近对手脸颊的那一瞬失去了掌控!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扫地僧藏在此间?

    但即便是传说中打败了自己师傅霍山的那个扫地僧,恐怕也做不到如此无形无痕地化掉自己的八成掌力,他最多也就是在前方布置三尺气墙,而纵使自己的掌力打到气墙上无法穿透,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全无感觉。

    这太可怕了!

    骇然之中,他立即用眼角余光去扫视对面座中的那些人,想从里面找出那个老态龙钟的扫地僧来,然而对面坐着的都是武林中一些小门小派的掌门或帮主,各个都很年轻,最老的也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壮年的样子,哪有一个苍老的存在?

    即便是眼角余光,也有着说不出的霸气和压迫,那些被方腊扫到的人们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英俊书生,这个书生又是个不怕事儿的,此刻正以一种全然不屑的神情看着他,那眼神里……似乎他这个震慑全场的顶尖高手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这都是哪来的一些不知死的年轻人?印象里这个书生似乎跟那个青城掌门有过交头接耳,却不知这人是什么门派什么名字,人家从来都没站出来过,而他又比这人来得晚,所以猜不透这人又是什么来路。

    只是不管这人是什么来路,既然敢于藐视自己,就是找死!他心中怒意更胜,很想冲着这个书生也挥挥手,但是忽然想起刚刚那两下挥手失灵的症结还没有找出,若是再次挥手失灵,可就未必仅仅是失灵那么简单了。

    人家能化解自己的绝技,就应该具有反击的实力,如此敌在暗我在明,冒然开打可就不够聪明了。

    他强忍怒气,把目光从那书生的脸上挪开,不再与之对视。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不敢与人对视,第一次面对的是李秋水。

    李秋水那女人太野,专杀与她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往往是纵情一夜云雨,等男人疲累不堪时就下毒手,当时他偷窥到这一幕之后,吓得再也不敢与这个女人对视,唯恐被女人的目光所迷,成了她裙下之鬼。

    而今天,他再一次闪躲了目光,却是躲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书生,诚可谓奇耻大辱,且先忍耐,等找到掌力消失的原因之后必杀此人!

    方腊在这里找不到疑似扫地僧,就咬牙切齿地琢磨如何报复,白胜却懒洋洋地笑了出来,说道:“方教主刚刚挥手,是在轰蚊子么?嗯,少林寺这环境卫生有点差,大冬天的也有蚊子,看来各位大师真的没吃佛祖的贡品,都留着喂蚊子了。”

    他这里胡扯了一些话,是想岔开方腊和铁扇公主之间有可能出现的争端,这一屋子你惹谁都行,就是别惹铁扇公主,要是把她惹得跳了出来,那就没法收场了。

    不是方腊没法收场,是他白胜没法收场。

    只说若是铁扇公主想杀方腊,方金芝能愿意么?那岂不就成了父女二人打包赠送了?

    虽然方腊很可恨,但是他也不屑于假铁扇公主的手去对付这个喜欢装逼、而且惯于草菅人命的老丈人,更不想因此连累了方金芝,所以他反而要替方腊打圆场,

    至于方腊那两道掌力,当然是被他用武魂加上内力给化了,如同用大海去包容两道溪流,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同时他很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感觉到方腊的真气与他刚刚修炼红拳心法不久时的真气很像,就好像是同宗同源一般,难道方腊也从路边摊上捡了《红拳心法》去练了?那可是需要先震碎全身经脉才能练的功夫,这爷们儿这么大魄力么?

    好奇归好奇,眼下却不是弄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正好灵兴从一旁宣了声佛号,说道:“方教主,之前咱们双方委托你作为五场比武的公证,如今虽然已经比过了两场,却还没有分出最终的胜负来,你岂能就此离去?做事有始无终,这只怕于教主你的形象有损啊!”

    灵兴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刚刚方腊父女相认,方腊突然提出要带着女儿离开,扔下这里的比武不管,那时候也没见他灵兴站出来说话,只因为他也在琢磨方腊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别人不知道方腊手上有“秘籍”,他灵兴怎能不知?当初在松江北岸正是他检举揭发的白钦,才导致白钦被迫弃掉了宝贝跑路,而在那之后,他躲在附近观察,料定那宝贝为方腊所得,便一直在琢磨如何从方腊手上把东西弄回来。

    而今天他之所以请出来心禅堂三名老僧,并且与三僧提前约好、在少林出现危机之时与他共同布成罗汉阵,其针对的目标却不是有可能出现的白胜,而恰恰是这位威震少林的方教主。

    他要谋夺的是方腊的东西,却又不能告诉其他僧侣,就只能设计圈套。此前他像个被老婆婆欺负的小媳妇似的忍气吞声,任由方腊在少林寺里作威作福,就是为了造成少林的危机。

    只等方腊激起公愤,最好再杀死一个少林僧人,那就妥了。那样的结果就是——不论死活,都能把方腊留在少林!只要布成少林罗汉阵,任他方腊三头六臂也只能束手就擒!

    套都设好了,他怎么可能任由方腊带着女儿离去?只不过方腊心中所想的事情也是他心里一直在琢磨的,这个青城掌门究竟是什么来路?所以在方腊把矛头指向青城掌门的时候,他选择在旁边静观其变。

    然而这青城掌门说话也太不着调,什么叫少林和尚不偷吃贡品就是喂蚊子啊?你这是要惹怒这一寺僧侣与你拼命么?

    算了,你可别再说了,再说就把仇恨拉到你身上去了,想到这里,他才再次站了出来,与方腊重提比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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