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介纨绔衙内,高崇并无太好的才学,凭他自己的本事根本别想进国子监。

    但如今国子监只要有钱就能进,高明城当了三年的河南巡抚,捞了不知道多少,送孙子入国子监读书轻而易举。

    如今高明城调入户部当差,要是弘治皇帝不秋后算账,以他钻营的本事,加上金钱开道,高崇以后或许还可以谋一个官缺,活脱脱又是一个洪浊。

    相约时间是在三天后,洪浊特地把聚会地点从“汀水楼”改成一家名为“淮南居”的酒楼,主要是为了方便沈溪赴约。

    因为高崇得知曾经那个“小不点”如今已高中状元,当然想跟沈溪攀关系。

    洪浊勋贵世家出身,从最开始就很注重与官宦子弟结交,这也是他到汀州府城后与高崇等人走在一起的原因。官场上,利益大于原则,估计洪浊是将高崇对他肉体的伤害,当作对他人生的鞭策……

    沈溪想想都觉得变态,我这个没被打的局外人都觉得面对仇人你不报复都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你这个当事者反倒觉得无所谓。

    沈溪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他不太想赴宴,大不了到时候找个由头推搪过去就是,可当天下午,却有两个老熟人联袂来访,且来意不善。为首者乃是江栎唯,身后跟着一袭男装的玉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从礼部会试鬻题案及府库盗粮案后,江栎唯便未再跟沈溪见过面,人家是贵人事忙,沈溪自然不会打搅,不过此番江栎唯既然亲自前来,那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提醒沈公子一句,最好与姓高的走远些,否则会令你身败名裂!”江栎唯也不废话,上来语气就近乎恐吓。

    沈溪一听便明白了,刘大夏不想留高明城这样一个蛀虫在户部,所以委任江栎唯追查高明城的犯罪证据,江栎唯属于奉命而为。刘大夏或许随时都会去弘治皇帝那里告一状,让高明城吃不了兜着走。

    可问题是,朱佑樘早就知道他用人不当,现在要维护他身为帝王的面子,你做臣子的恐怕此时不适宜去揭皇帝的疮疤吧?

    沈溪道:“在下不太明白江公子之意。”

    “不明白?”

    江栎唯冷笑不已,“姓高的与沈公子渊源匪浅,当初他得升河南巡抚,汀州商会在背后出力不小,到如今恐怕仍旧有私相授受的事情吧?”

    江栎唯居然把矛头又指向汀州商会。

    沈溪不得不承认,高明城当政期间,正是汀州商会崛起和蓬勃发展的时期,汀州商会帮助知府衙门赈水灾,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甚至对知府衙门送礼,但这只是身为商贾的无奈,并非诚心行贿。

    高明城到河南任上后,也曾想过把汀州商会发展到他的治下,但因福建与河南之间山长水远,高明城改而培植地方势力,从那之后,汀州商会与高明城之间便断了联系。

    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汀州商会曾为高明城所用的事实。

    沈溪道:“那江公子想怎样?”

    江栎唯以为沈溪被他震慑住了,继续冷笑:“汀州商会拿出高明城犯案罪证,朝廷或许会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汀州商会只会给高明城陪葬,到时候,恐怕连沈公子也难以保全。”

    沈溪心里一叹。

    这江栎唯做事太冲动了,立功心切无可厚非,可若做事太过心急非常容易坏事,恐怕刘大夏也不是让江栎唯马上便调查出高明城贪污受贿的证据进而告御状,而是让江栎唯暗中追查,为铲除高明城做准备,但江栎唯却领会错了意思。

    江栎唯自弘治六年中武进士,前后六年时间,飞速爬升只是这两三年的事情,这铸就了他心浮气躁的心理。

    沈溪觉得,江栎唯做事能力尚可,就是不怎么会为人处世,一句话,完全不懂得中庸之道。

    沈溪道:“在下恐怕力不能及,汀州商会本就与高郎中无勾连,若非说有勾连的话……江公子还是找出证据为好。”

    江栎唯一听火大了,我让你交出证据,你现在让我找证据,这不是诚心跟我为难?

    “沈公子不怕本官拿你问罪?”

    江栎唯习惯性地又威吓沈溪,可当他说出口时,就意识到沈溪今时不同往日。以沈溪詹事府右中允兼东宫讲官的身份,没有弘治皇帝的授意,即便他如今已经晋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也奈何沈溪不得,“好,那你等着瞧!”

    江栎唯说完,气冲冲而去。

    玉娘并未随江栎唯离开,若有所思地打量沈溪,脸上没有任何着急之色。

    沈溪问道:“玉娘是想替江公子劝我?”

    玉娘笑道:“奴家并无此意,奴家也觉得,江大人做事太过心急,反倒是沈大人……更似是做大事之人,无论面对何事,都能做到气定神闲。”

    “是吗?”沈溪苦笑了一下,“我自己还在头疼怎么应付江公子,未料玉娘竟这般恭维我。”

    玉娘道:“有些事,奴家要对沈大人言明。传说高郎中为官数十载,积累数十万两白银,却无人知晓他将银子藏于何处,若能将这笔银子起出,于国库助益不少,实乃大功一件。或许江大人正是因此而着急……沈大人若能助朝廷查获此案,想必会高升……”

    沈溪耸耸肩,道:“就算查获,高升的恐怕也不是我吧?”

    玉娘一愣,但仔细一想,可不正如沈溪所言?

    沈溪是翰林官,属于做学问的,晋升之路是翰林院、詹事府、寺官、礼部,跟六部官员或者是地方官的升迁之路区别很大。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沈溪既为翰林官,是没有道理为户部查案的,就算查出案情始末,也不可能对沈溪的升迁之路形成影响,除非刘大夏真的将沈溪调到户部当差。

    但沈溪是弘治皇帝钦命的东宫讲官,刘大夏没有调用他的权力。

    沈溪查案,最多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反倒会因高明城与汀州商会的关系,令他在其中很难摘开。

    玉娘经验老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将来之事,未尝可知,刘尚书对沈大人可是欣赏的紧呢!”

    沈溪撇撇嘴,刘大夏欣赏的人多了,我算哪根葱?凭什么就能让刘大夏欣赏而提拔?

    沈溪大概能料到,玉娘回去要对刘大夏回禀,所以他不能太过直接地回绝,想了想道:“在下尽力而为。”

    玉娘点点头,又提了一嘴:“高郎中的孙子高崇近日经常出没于京城演乐胡同,出手阔绰,沈大人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入手。”

    沈溪心想,玉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之前居住的黄华坊,靠近东四牌楼附近,有东院,有本司胡同。所谓本司者,盖即教坊司也。又有勾栏胡同、演乐胡同,其相近复有马姑娘胡同、宋姑娘胡同、粉子胡同,正是风月荟萃之所。

    不过,玉娘明显不想细说,恭敬行礼后便告辞了。

    沈溪回到房间稍微一琢磨,玉娘这是弦外有音,告诉他高崇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等于是把高崇的行踪告诉他,但知道高崇行踪又有何用?除非是……

    绑架?

    把高崇绑了,跟高明城要赎金!

    高明城就这一个孙子,肯定会就范,朝廷以此为线索,追查高明城藏银之所,将他为官多年贪墨的几十万两银子起出来……

    沈溪心想:“以玉娘的身份和立场,照理不该有这般大胆的提议,刘大夏为人正直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那多半又是江栎唯出的馊主意。”

    江栎唯在沈溪面前表现得声色俱厉,算是迎头给了他一棒,再由玉娘送出甜枣,顺带告诉他可以借此立功,并婉转地提出绑架这个主意,方便追查高明城所藏的脏银。

    事成后功劳是江栎唯的,事败……我可没告诉你要绑架,人是你绑的,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本来沈溪不打算去见高崇,不过眼下看来非去不可了,不过却不是为了绑架高崇,而是要“保护”他。

    沈溪最怕的是江栎唯自己动手绑人,最后并把事情赖到他头上。

    要说绑人这主意还真是不错,高明城年老体迈,他贪污受贿那么多银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死后能让他的子孙过上好日子?如今他就高崇这一个孙子,高崇被绑,高明城肯定会慌了手脚,把大笔银子运到京城赎人不是不可能。

    但这总归不是正途,听起来很难听!所以江栎唯才想到将绑人之事假手他人,且知道沈溪在福州时曾设计杀掉宋喜儿,手上又有人手,江栎唯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溪,将沈溪作为牵线木偶,进退自如。

    沈溪暗忖,江栎唯啊江栎唯,你也太小看我了。

    将事情想明白,沈溪也有了主意……他跟江栎唯的立场恰恰相反,他要“保住”高明城和高崇,一来能令汀州商会平安无事,另外他还有更深一层用意。

    沈溪装作一副仓皇无措的样子,当晚便写了一封信。信是给身在汀州的惠娘写的,沈溪知道,既然江栎唯这次想要利用他,必然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这封信的内容肯定会为江栎唯获悉。

    与其说这是一封给惠娘的信,还不如说是写给江栎唯看的,江栎唯想利用他,他也可以利用江栎唯。

    沈溪写好信后,没有让宋小城送去闵生茶楼,而是让其第二天一清早出城,假装送这封信,但到通州上船后,再想办法摸回京师。

    以沈溪对江栎唯的了解,只要信在宋小城手上,江栎唯的注意力自然就会放在这封信上,沈溪便可暗中施以手段,把保护高崇的事安排妥当。

    高崇初来京城,风花雪月好不快哉,不曾想他早已成为别人角力的目标。

    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关心起作恶多端的高崇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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