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

    这一年春节,对于大明皇室来说未免有些愁云惨淡,弘治皇帝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虽然张皇后信任司马真人,让其在皇宫多次“施法”,但均未奏效,病情持续恶化,到大年三十这一天,已处于弥留阶段。

    弘治十八年便在此时到来。

    朱厚照最初对自己的父亲没多少担心,就算张苑在他面前告状,说了不少司马真人的坏话,但朱厚照仍旧保持对司马真人的信心,他觉得有司马真人在,老爹的病情必然能逢凶化吉。

    但这种信念,在正月到来后,便不再保持。

    正月初一,朱厚照一大早便起来,去跟父母行礼问安。按照以往的惯例,一家人会合后,会一起前往慈宁宫,向王太后行礼问安。

    可惜在坤宁宫,朱厚照未见到父亲的面。张皇后看着儿子,没来由就抹起了眼泪,这让朱厚照有些慌张。

    朱厚照问道:“母后,父皇的病情到底怎样了?司马真人不是说,只要能将邪魔驱走,父皇的病情就能好转吗?”

    张皇后叹息:“皇儿,司马真人是这么说过,但后来他又说,你父皇的病不单单是皇宫中的邪魔所致,更多的是一种命数……朱家的列祖列宗似乎不想让他在尘世间多流连……”

    朱厚照皱着眉头问道:“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皇后泣而不语,旁边萧敬解释:“太子殿下,皇后的意思是……陛下可能已经……不行了……”

    朱厚照怒道:“什么不行了,萧公公,这种话你都敢说,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治你的罪?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好好的吗?待会儿我要去给父皇请安,母后,让孩儿过去看看吧,孩儿保证过去后不会打扰父皇休息!”

    朱厚照发现母亲一直在哭,便感觉事情不简单,尤其萧敬这样谨言慎行的人不会轻易说丧气话,这让他感觉一阵紧张。

    张皇后道:“皇儿,你别过去打搅了,几位太医正在为你父皇诊治,司马真人也在那边帮忙,等他们拿出结果后再说吧……”

    朱厚照整个人都傻住了,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的确快不行了,此时他已将父亲早点死掉自己就可以当皇帝胡作非为的愿望抛到九霄云外,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口中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春秋鼎盛,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一定是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皇儿!”

    张皇后原本想喝斥一句,但看到朱厚照满脸都是眼泪,终于忍不住,抱着儿子的头嚎啕大哭起来。

    ……

    ……

    弘治十八年,正月初一,谢迁在下人的吵嚷声中起床。

    谢迁一边让金氏服侍穿衣,一边没好气地道:“大过年的也没个轻省,正月初一到上元节不都是休沐?宫里又出什么事了?”

    谢迁有生气的理由,昨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心情放松之下难免多饮几杯,守岁时早早倦意就来了,于是到金氏房中过夜。谁想还没睡个囫囵觉,就被宫中来人打搅。

    金氏道:“老爷,怕是宫里有急事!”

    谢迁瞥了妾侍一眼,道:“能有什么急事?年底几天我都在内阁轮值,该处理的事情基本都处置妥当了……莫非又涉及军事?”

    说着话,谢迁穿好衣服出门,还未到前面的正堂,便见司礼监两位值事太监神色匆匆地等候在了月门前。谢迁连忙上去问询情况,但两名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他赶紧入宫。

    “劳烦两位公公稍候,老夫稍微收拾一下便出来!”

    谢迁没有着急走,他先到徐夫人房中,把自己的朝服整理了一下,顺带向徐夫人做出交待,府中不用再准备拜年事宜。

    身为内阁三老之一,加之余姚在京当官、读书的人不少,大年初一这天总会有人前来拜年。谢迁既然要进宫,自然要跟家里人说清楚,不能让客人空等,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来。

    谢迁乘马车到了大明门,因为年底下了几场雪,大明门周边积雪很深,很多宫人正在清扫。

    谢迁裹紧衣服,下车后正要往宫里走,忽然看到刘健正在下轿,他等了几步,一直到刘健过来,才一起入宫。

    谢迁问道:“刘少傅可知晓宫中发生何事?”

    刘健道:“多半是陛下的病情……”

    谢迁突然醒悟过来,心想,我怎就没想到,陛下之前不是一直生病么?为何这次陛下卧病不起,我都没怎么留心?哦,多半是因为陛下这几年身体状况一直不佳,断断续续几场大病下来,我这做臣子的似乎都习惯了陛下龙体违和。

    二人一路到了文渊阁,适逢李东阳轮值,刘健本想问问留宿宫中的李东阳,以为他知道的消息更多些,谁知道李东阳对乾清宫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

    李东阳道:“昨天半夜太医院几名太医被紧急请入乾清宫,现如今皇后和太子留置坤宁宫,至于是何情况,只有到了才能知晓!”

    三人结伴往乾清宫而去,路上虽然不时有太监、宫女路过,但并未见到宫里那些主要执事太监,也未见到六部的人前来,刘健问道:“莫非马尚书、刘尚书他们未得到宫里传召?”

    李东阳看了谢迁一眼,见谢迁一脸茫然,这才对刘健摇了摇头。

    谢迁揣度道:“多半陛下是有什么事相托……若陛下龙体真有什么不妥,岂能不跟六部打招呼?”

    刘健神色深沉:“但愿如此!”

    三人到了乾清宫外,终于见到一名熟人,这便是刚被调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谷大用。谷大用如今在宫中地位不低,源于他曾协同刘大夏取得西北大捷,现在谷大用同时领着东厂的差事,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萧敬。

    谷大用上前行礼:“三位阁老,这边请!”

    刘健没有客气,直接问道:“萧公公呢?”

    谷大用道:“萧公公往坤宁宫去了,如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在那边,乾清宫暂时由咱家负责……几位太医,还有司马仙人正为陛下诊病,三位先在正殿等候,稍候会请三位进去叙话!”

    刘健没说话,李东阳皱眉:“请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病也就罢了,怎还要那种江湖术士掺和进去?”

    谢迁问道:“谷公公,是陛下做出的吩咐,让我三人在外等候?”

    谷大用怔了怔,摇头:“是萧公公带的话,至于具体情形,咱家一概不知,三位阁老不必多问!”

    三名阁臣面面相觑,如今已经到了乾清宫但仍然不知道的皇帝病情,这让他们很是郁闷。

    但三人只能根据谷大用的吩咐,先到乾清宫正殿等候。进入殿内,看着上方空荡荡的龙椅,三人没来由心一紧,随即脸上都露出难看的神色。

    ……

    ……

    寿宁侯府。

    张延龄刚过来给张鹤龄拜年,便从自己兄长口中得知皇宫的情况。

    “……大哥是说,姐夫现在情形不妙?这才大年初一,宫里那些太医莫非都是废物不成?”张延龄有些恼火,“姐姐那边可有传话出?”

    张鹤龄道:“皇后暂时未派人前来传话,是尚膳监传出的风声,说是乾清宫那边从昨夜就乱了,但到现在为止大致还算平静,估计尚未有事发生!”

    张延龄有些着急了:“大哥,您没看出来?如果真有什么事传出,那一定是姐夫宾天了……”

    “这话你也敢乱说?”张鹤龄喝斥。

    张延龄脸色不善,他打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凑到兄长耳边道:“大哥,眼看拜年的人就要来了,此时此刻你我哪里来的心情跟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周旋?不如直接进宫见姐姐,看看姐姐怎么说!”

    张鹤龄打量弟弟,问道:“二弟,你这是何意?这时候,皇宫那边没传召我等进宫,你我此时僭越便有逼宫的嫌疑,回头御史言官肯定会拿这说事……你不是想让我们张氏一门不得安宁吧?”

    张延龄一甩袖,不耐烦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天子驾崩,若那些文官杀鸡儆猴,拿你我兄弟开刀,当如何?那些文官早就看我们张家不顺眼了,现在太子年幼,若新立天子,这些文官必然是顾命大臣,那时你我肯定要失势!”

    张鹤龄没有张延龄那么慌张,气定神闲地道:“怕什么?有皇后在,就算陛下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祸及我张氏一门……不过,有些事情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这样吧,你派人去宫中打探一下,切记自己别进宫门,有什么消息让人直接带过来,应付宾客的事情交给为兄……”

    “那旁人问及呢?”张延龄道。

    “便说你昨日家宴多饮了几杯,现在有些不太清醒,便不出来见客了!”张鹤龄说道。

    恰在此时,门口有奴仆进来奏禀:“大老爷,二侯爷,前来拜年的人已络绎呈递拜帖,是否请他们进门?”

    “去吧!”

    张鹤龄对张延龄说了一句,“别把事情泄露出去,就算听到什么风声,也别慌张,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坐钓鱼台!再派人去城里那些阁老、部堂府上盯着,有什么风春草动,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行,就这样吧!”

    张延龄应了一声,急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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