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朱厚照摒弃提拔钱宁的想法,钟夫人就得离开朱厚照。

    但现在钟夫人几乎成为朱厚照禁脔,朱厚照派人名义上保护但其实是监视,这些人时刻都在钟夫人身边,可谓插翅难飞。

    张苑如此跟张鹤龄许诺,不过是想敷衍了事。

    张鹤龄道:“张公公在宫里,虽地位日渐提升,但刘瑾回来后你昔日的努力便付诸东流……无论如何都得将刘瑾排挤下去,本侯可以出手帮你一把,但主要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只有掌握刘瑾软肋,你才能成功上位!”

    虽然张鹤龄出言鼓励,但张苑心底却叫苦不迭:“连刘瑾离朝,我都没机会上位,现在他人已回来且重掌司礼监,我还有什么机会?国舅分明是想利用我跟刘瑾斗,但我没有底气啊!”

    心里虽然如此想,但他嘴上却老老实实领命,对张鹤龄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

    张鹤龄又问了一下朱厚照平时的喜好和行为习惯,张苑一一作答,这些事可难不倒他。

    最后,张鹤龄道:“张公公这些日子最好别回自己私宅,以前的事情是你人生一大污点,若被人知道你在宫外有家室,怕是回头就会有人追究!”

    张苑心中一凛,咽了口唾沫,道:“是,侯爷!”

    张鹤龄盯着张苑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起来:“本侯本以为对你知根知底,谁知还是小觑了,没想到你跟兵部沈尚书,还是近亲,你儿子在他手下做事?沈尚书跟你多次见面,想来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听到这里,张苑知道事情露馅了。

    以前他最多只是宫里的执事太监,没人会想到去调查他的底细,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日益得到张太后和朱厚照信任,现在更是成为宫里炙手可热的首领太监,张鹤龄必然会对他的来历进行彻查。

    张苑叫苦不迭:“都怪家中那恶婆娘,我这边隐藏得很好,现在国舅知道事情真相,必然是那婆娘泄露的!”

    他赶紧跪下:“国舅请见谅,奴婢以前不说……实在是怕被人知晓,奴婢无法在宫中立足!”说到这儿,他连续磕了几个响头,乖乖认错。

    张鹤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张公公过虑了,就算本侯知道你过往又怎样?帮你还来不及呢!”

    “不过,你跟沈尚书这层关系,对我们来说是大好事,这样我们可以在朝争取到一个强有力的援手……沈尚书现在深得陛下信任,就算是刘瑾,怕也不敢说能稳压他一头!”

    事到如今,张苑不敢再有隐瞒,跪在地上磕头不迭:“国舅爷,实不相瞒,奴婢之前便去找过沈尚书,请他帮国舅爷做事……甚至提出一起联合对付刘瑾,但他……拒不从命,这次刘瑾回朝,又是他在背后帮忙说话,怕是他……见利忘义,已暗中投靠刘瑾!”

    张鹤龄惊讶地道:“哎呀,以前真是小瞧你了,你居然去跟沈尚书沟通过?看来你倒是有心,想方设法帮助本候……但为何你之前从未提及过?”

    张苑不知该怎么回答,说白了,他不过是想借助跟沈溪的亲戚关系,跳出张氏兄弟对他的掌控。

    张鹤龄见张苑瞠目结舌,讷讷不言,脸色顿时转冷:“看来张公公还是有私心哪……怎么,觉得本侯薄待你了?”

    “不曾,不曾!”

    张苑赶紧为自己辩解,“奴婢怎敢对国舅爷不敬?只是……奴婢以前的身份,实在不想被人知悉,毕竟家有妻儿,若被人知晓,奴婢固然是九死一生,最可惧者乃是把柄被仇敌掌控,进而要挟!这宫里的水太深,奴婢只求自保。”

    张鹤龄冷冷一笑:“姑且相信你的话……本侯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不但将你发妻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给了你许多好处,知道你过往也未曾跟你计较……若你有什么见异思迁的想法,本侯绝不会轻饶!就算有陛下维护,本侯想杀你,依然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是,是!”

    张鹤龄继续磕头,向张鹤龄俯首认错。

    张鹤龄道:“起来吧,本侯跟你说一件事!”

    张苑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与张鹤龄目光接触,但听张鹤龄道:“之前你说曾跟沈之厚有联络,这是个好的开端,既然他知道你身份,必然怕你将与他的关系泄露出去,你去威胁他,他心有所惧岂不乖乖就范?”

    张苑非常为难:“国舅爷,奴婢之前的确曾威胁过他,但……不管用啊!”

    “怎么,他不怕知道跟你一个阉人……咳咳,宫里的太监是亲眷?难道不怕陛下怀疑?”张鹤龄皱眉道。

    张苑道:“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婢跟他提出请求,他从来都爱搭不理,更是在奴婢面前摆谱,从未将奴婢当作长辈看待……”

    “哼哼!”

    张鹤龄冷笑道,“他这是嘴硬……说是不在乎,事关前程,岂能真不在乎?他看准你不敢把事情泄露,所以才有恃无恐,你去跟他说,这件事本侯已知晓,看他怎么跟你摆谱……那时你说什么,他必须听着,否则他的地位势必不保!”

    张苑这下更为难了,心想:“我比我那大侄子更怕这件事泄露出去,要是大侄子不听话,岂不是我先地位不保?陛下对我那大侄子那么信任,显然不会对他做什么,到时候要牺牲的,只能是我!我要么被放逐出去,要么回内宫照顾太后……”

    张鹤龄再嘱咐:“你要记得本侯今天对你说的话,若生二心,本侯绝不放过你!再者,以后侯府这边跟沈之厚联络之事就交给你了,本侯对你有信心,只要你能充分利用好这层关系,你和本侯都会从中得益……本侯从未坑害过沈之厚,这是三赢的局面!”

    “这些日子你不得回去见你婆娘,你跟沈之厚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被刘瑾察觉,你们俩都不会有好下场,莫怪本侯未提醒你!”

    ……

    ……

    张苑从寿宁侯府出来时,精气神仿佛被抽离出了身体,整个人看上去好像苍老十岁。

    他很想回去跟钱氏见面,但他知道,钱氏这会儿应该已被张鹤龄派人带走软禁。

    “真是晦气,这恶婆娘简直是灾星,非要把我跟沈家的关系说出来,这下可好,寿宁侯掌握了我的命门,以后他必然会拿这件事作为要挟,除非他们兄弟俩都死了,事情才能了结。唉,他们是皇帝的亲舅舅,就算做错事,也不可能被诛杀!”

    “现在不但我身处险地,就连我那几个孩子也有很大可能会被寿宁侯当作人质……寿宁侯知道那恶婆娘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孩子对我而言却至关重要,尤其是五郎,现在有了出息,这下岂非害了他?不行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告知大侄子,让他帮忙照看五郎,不要让五郎出事!”

    虎毒不食子,张苑对沈家五郎沈永祺非常关心,一时间心急如焚。

    张苑没有回自己家,他知道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他急匆匆去见沈溪,在他看来,现在能化解这件事的只有沈溪,而且张鹤龄也有话让他带到。不过连夜到了沈家门口,张苑却犹豫了。

    “我这大侄子做事向来武断,若他不肯就范,寿宁侯一怒之下将这件事泄露出去,那我可就完了!”

    沈家门口,张苑背着手在那儿走来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人,却不是之前一直看门的朱山,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朱山要准备婚礼,这会儿“待字闺中”,不能再抛头露面,于是由其兄长朱鸿顶替她的位置。

    朱鸿白天在衙门做事,晚上回来兼做沈家的护院领班,刚才他听到脚步声,在门缝里看到外面有人踱步,于是开门出来问询。

    张苑见到朱鸿,昂着头一脸倨傲:“咱家来见沈尚书,知道咱家是什么身份吧?”

    朱鸿在衙门历练,不管是阅历还是人情世故都比朱山强太多,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张苑身份不简单,听口吻应该是宫里的太监。

    “公公请进,小人这就去给您传话!”

    朱鸿把张苑迎到客厅,然后去找沈溪传报。

    张苑心想:“这次还好,大侄子没离开家,不然真不知去何处找他……都说狡兔三窟,这小子在京城的巢穴可不少,回头一定要好好查查,不然没办法威胁到他!”

    许久后,朱鸿才出来,对张苑道:“公公,请随小人来,我家老爷在书房等候!”

    “不用了,你家书房在何处,咱家知晓!”

    张苑站起身便迈开步子,可就算他不要人引路,朱鸿还是执意走在前面,不想张苑单独进去,若是张苑半途拐进别的院子,这责任他可担待不起。

    ……

    ……

    书房内,沈溪淡然打量张苑,感觉张苑神情紧张。

    张苑没有见礼,在沈溪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定是怪责咱家又到你府上,你可知大事不妙,咱家跟你的关系被寿宁侯知晓,随时都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沈溪眼睛微微一眯,嘴角浮现一抹揶揄的笑容:“你将妻儿接到京城时,便该料到会有今天吧?”

    由于沈溪反应太过平淡,张苑很是惊讶,皱眉问道:“你小子难道不怕寿宁侯将事情公之于众?此时说风凉话是什么意思?”

    “张公公请自重!”

    沈溪站起身,态度越发冷淡,显然是因为张苑对他不敬而生恼怒,厉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今日寿宁侯能查出,回头刘瑾自然也可做到,甚至朝中文武大臣有心查的话也没法遮掩……到最后陛下一定会得知,作何要隐藏?”

    “你!”

    张苑死死地瞪着沈溪,目光几欲杀人。

    沈溪没跟张苑过多争执,道:“你且说,寿宁侯让你来说什么?”

    张苑本想问,你怎么知道寿宁侯有话让我跟你说。

    但细细一想,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既然寿宁侯掌握如此“机密”,当然想让他在沈溪面前要挟一番,让沈溪妥协进而做一些事。

    张苑心想:“这小子之前怕不是故作姿态吧?若他识相倒还好。”

    带着一抹疑虑,张苑道:“如今刘瑾回朝,重掌司礼监,必霍乱朝纲……你作为文官,定无法做到坐视不理……寿宁侯想跟你协作,将刘瑾的势头给打压下去!”

    “难!”

    沈溪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陛下如何宠信刘瑾,你比我更清楚,至于跟寿宁侯合作的事情,更没可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跟你说吧,本官跟寿宁侯的利益存在冲突,不可能站在同一立场,最多是他跟刘瑾缠斗时,本官隔岸观火罢了!”

    张苑皱眉:“七郎,你这话说得太直接了吧?你想隔岸观火,寿宁侯就不想了?他还想看你跟刘瑾斗呢!”

    沈溪道:“他坐山观虎斗,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话出口,张苑不好接茬。正如沈溪所言,之前文官集团跟刘瑾领衔的阉党相斗时,张氏兄弟俱都旁观,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

    但在刘瑾势弱时,却是外戚出来抢班夺权。

    现在刘瑾回来,夺权进入白热化,张鹤龄准备招兵买马,但显然找错了对象。

    张苑道:“就算之前寿宁侯未跟刘瑾相斗,现在不是机会来了么?七郎,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家从来没想过给寿宁侯效命,一切都是为势所迫,若你可以在朝崛起,甚至撑起朝臣大旗,那咱家跟你并肩携手便可,作何还要为寿宁侯做事?”

    面对张苑的好言拉拢,沈溪摇头:“这些话,以后休提!”

    张苑叹道:“咱家知道,你仗着陛下信任,不怕寿宁侯威胁,所以对他提出的条件不予考虑,宁肯寿宁侯将咱家跟你的关系公之于众,但你是否想过,若这件事真的暴露,那咱家就得彻底从朝中退下,以后宫中就没人能帮你了!”

    沈溪心想,沈明有还真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帮我?

    你是在帮自己吧!

    就算你掌权,我做指望你什么?别到最后,你反咬一口。

    沈溪神色淡然:“若寿宁侯真觉得你没什么大用,非要将你拉下马来,那可怪不得我。”

    “嗯?”

    张苑听到沈溪这话,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最后瞪着沈溪道:“难道你真要见死不救?又或者你的意思是……寿宁侯不会将咱家跟你的关系泄露?”

    沈溪冷笑道:“寿宁侯将你跟我的关系泄露,对他有什么好处?”

    张苑道:“七郎,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情况却非如此……寿宁侯是什么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做得还少了吗?若你觉得他不至于泄露咱家跟你的关系,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知道你不识相,必然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兄弟俩是什么性子,你不了解,咱家还能不了解?”

    沈溪没好气地道:“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沈溪不想再跟张苑废话,当即站起,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张苑道:“你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索性让寿宁侯公之于众?你……你起码给咱家个承诺,让咱家回去后能跟寿宁侯复命,你这么个态度,根本是损人不利己!”

    沈溪打量张苑,许久后才说:“本官对于扳倒刘瑾不感兴趣,同为朝官,刘瑾回朝后可让朝廷步入稳定,至于其擅权之说,等事情发生后再来跟本官商议,现在本官尚不能断定刘瑾是否已经改邪归正!张公公,请吧!”

    说完,沈溪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苑站在那儿很尴尬,最后恨恨地叹了口气:“咱家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迟早你会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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