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二年春三月十八,清晨。
    盐泽的早晨,气温有些低。
    许多士兵,不得不在身上加了一件单衣。
    数十名斥候,踏着晨雾,疾驰而来。
    “将军!”秦武高声报告:“确认匈奴部族大纛!是黑雕大纛!”
    司马玄闻言,立刻让家臣取来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图册。
    这是尚书台,利用雕版印刷技术的突破而刊印的一本指导性的图册。
    据说,乃是张侍中先尚书令张安世建议的。
    其上,绘制了所有已知的主要匈奴部族、属国与附庸的大纛与已知数据、战法、前线军人对其的描述、记录。
    翻开这部用白纸印刷出来的图册,司马玄直接翻到名为‘大纛录’的页面。
    数十副匈奴精锐万骑以及匈奴主要部族的大纛图画,就袒露眼前。
    很轻易的,司马玄就找到了一面绘制着黑雕的大纛。
    “呼揭部!”司马玄迅速确认了敌人。
    然后就按图索骥,找到了附录里的有关此部的数据。
    “好家伙,居然还是单于的主力之一!”司马玄看着图册上的文字,面色渐渐严肃,对着左右道:“虽然不是单于庭直属的万骑,但也是与海西候多次交手的精锐了!”
    “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与浚稽山战役,他们都有参与!”
    “此部犹善近战肉搏……”
    “通知各部,若无不要,不要给敌骑近身的机会!”放下手中的图册,司马玄迅速吩咐下去。
    诸将听着,都是若有所思。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位司马问道。
    “等等看……”司马玄轻声道:“现在,战场情况不明,我军孤悬于此,不可轻敌冒进,更不可随意出击……”
    “守住此地,静待时机,就是胜利!”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司马玄的战场经验很丰富。
    他深知,以目前的情况,不变就是最好的应对。
    只要他的部队,能够守住盐泽。
    那么,就相当于在这支二十七年来首次入寇的匈奴骑兵腹背,钉上了一根可能要他们命的钉子。
    “可是……”有将官疑惑着:“将军,我军的饮水与干粮,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
    “干粮还可以再支撑五天,但水的话,恐怕连三天的量都不够了!”
    两千轻骑,一路急行军。
    为了追求速度,他们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负担。
    每一个士兵,只带了除武器外的两袋干粮与三个葫芦的水。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按照预定计划,今夜他们就会从此出发,一路潜行到鶄泽外围,以确保可以在拂晓时分发起攻击。
    但现在……
    战场因为一支匈奴骑兵的乱入,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奇袭计划,已经变成了幻影。
    汉军的敌人,也从叛乱的乌恒人,变成了入寇的匈奴人。
    作战目标彻底改变,战斗性质也从此不同。
    更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不知道,这次入寇的匈奴骑兵,到底有多少?
    那名为呼揭的骑兵,究竟是前锋还是主力?
    匈奴人,是否已经决定在幕南发动一场大规模的主动战争,以重夺幕南?
    这些都不清楚。
    换而言之,固守此地,是一个冒险,一次豪赌。
    一旦匈奴真的大规模入寇。
    那么,固守就会变成死守。
    很可能会因此全军覆没!
    更不提,没有水的话,骑兵根本撑不了多久!
    人能忍耐一两天,马却连半天都忍不了。
    缺乏水的补给,马匹甚至可能连路都走不了。
    司马玄自然明白,但他不同于护乌恒都尉的军官。
    他是长安贵族,世代将门出生。
    所以,他的信息和情报渠道,比在幕南的军官们多了不知道多少。
    故而,他只是轻笑一声,就道:“诸君不必太过担心,入寇的匈奴军队,依我猜测,至多不过一万!”
    这已经是他给匈奴人非常大的空间了。
    因为,司马玄知道,如今匈奴主力正顿兵天山,居延方面在去年就已经报告了整整二十一面匈奴大纛。
    其中,包括了其单于庭直属的四支万骑,四大氏族的精锐,以及其主要部族的大纛。
    总兵力,已经逼近二十万。
    算得上是举国之兵,倾巢而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匈奴人是不可能再调动一万以上的机动骑兵,在幕南方向开战的。
    倒不是他们做不到,而是只要他们敢这样做。
    一旦被汉军发觉,那么……
    浚稽山和轮台方向的汉军,就必然会运动起来。
    而这两个方向,任意一点,被汉军突破,等待匈奴人的,都只有亡国的命运。
    轮台被突破,汉军就可以打通居延、敦煌、轮台之间的联系,彻底连为一体,白龙堆将被突破,汉将获得一个进军西域的前进基地。
    至于浚稽山……
    汉军若可以控制此地,那么,不止居延会从前线变成后方。
    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掐断匈奴骑兵对西域的支援道路。
    并获得绝对的战略主动权。
    而没有了浚稽山的遮蔽,匈奴的漠北老巢,就等于对汉军骑兵敞开了门户。
    所以,匈奴人是绝对不敢在现在的情况下,大规模抽调部队来幕南的。
    最多一万机动骑兵,就已经是极限!
    “我军只需在此保持存在,入寇的匈奴人,就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离开幕南!”司马玄非常自信的说道:“至于水与干粮,诸君不需要担心……”
    “本将相信,现在,长水校尉,甚至张侍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情报,说不定已经和入寇的敌人遭遇了!”
    “援军马上就能到来!”
    ………………
    率领着乌恒义从骑兵们,张越紧赶慢赶,在十八日的中午,终于抵近了鶄泽正东,控扼着进出当地关键的青泽。
    其实,就是后世的查干诺尔湖。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从地质上看,这一地区,应该是一片沙地。
    几乎没有什么土壤,到处都是沙丘。
    植被稀稀疏疏,看上去非常荒芜。
    所以牧民也很少见。
    但……
    这一地区,有着许多湖泊、河流的存在。
    水,带来了生命。
    大大小小的水洼、湖泊、河流之中,生长成千上万的红柳。
    红柳的枝干,和卢苇一样,盘踞在水中,形成密密麻麻的红柳树林。
    于是,这里成为幕南最重要的候鸟栖息地。
    至少有数十万只飞鸟,选择在此繁育后代。
    大军从这沙地中走过,无数飞鸟惶恐的飞起。
    随行的乌恒贵族们,对这些湖泊、水洼中的红柳非常敬畏。
    张越亲眼看到,独孤敬和郝连破奴,都约束部下,禁止那些不懂事的骑兵去掏鸟窝。
    这让他倒是很好奇,于是随便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这一地区,无论是在过去的匈奴人手中的时候,还是如今的乌恒人治下。
    都是一个神圣的领域。
    青泽湖,在匈奴语里的意思就是青白色的圣湖。
    传说,曾有神明,诞生在这湖中的红柳树下,匈奴人认为这位神明就是他们信奉的‘撑犁’【天神】。
    而且这个传说,能追溯到无比古老的时代。
    甚至,早在东胡人统治草原之前就有了类似的相关传说。
    张越听听,呵呵一笑:“这就有些意思了……”
    他打算在这个事情上做点文章。
    学习一下后世佛教的先进经验——后世的佛教寺庙里,除了佛教本来的神佛外,还供奉了无数各地地方神明。
    大和尚们,最初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这些人啊,都是某某菩萨、佛陀的身外化身。
    却没有想到,效果好的不得了。
    很显然,这个湖泊的传说,也是可以拿来做做文章的。
    但问题是——哪位诸夏神明,可以坐镇于此呢?
    太一肯定不行!
    五帝八主,大约也不能够。
    只好从三山五岳的神明里去找了。
    不过,总有一位是可以契合此地传说的。
    到时候,再在这里给祂建一座庙,派人守护、四时祭祀。
    简直是完美!
    不得不说的是,这一路上,张越一直就在不遗余力的向着随行贵族和骑兵们灌输着‘乌恒本是轩辕黄帝之臣,为黄帝守护祭天之所的忠臣’。
    随便描述了一下所谓的‘祭天地’,将后世发现的红山文化遗址的一些大概地理地貌说了一遍。
    很多人乌恒人就深信不疑。
    其他人就算不是很信,也都装作‘相信’了。
    毕竟,当今世界,大汉帝国是第一强国,更是最富裕发达的帝国。
    就类似后世米帝。
    而张越的做法,大体类似米帝总统宣布墨西哥公民可以合法获得米帝身份。
    傻子才会质疑!
    所以,几天下来,这随行的三千多义从骑兵与贵族们,就都对自己乃是‘轩辕氏之后’,‘奉黄帝之命,镇守东方祭天场之忠臣’有了深刻认知。
    于是,纷纷以‘中国遗民’自居,自觉的更换了服饰,开始蓄发。
    正想着这些事情,派出去作为斥候与向导的郭戎就带着人回来了。
    不过……
    很以前不同,郭戎等人身上有了伤痕和血迹。
    而且,他们还带回了数个被捆绑起来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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