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许了多少与他,这般手足无措?”

    封常清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却是隐隐地提到了一个事实,他已经知道了。

    刘稷并不怕他知道,毕竟这件事看到的人不多,况且这里全都是封系人马,纵然有些流言,也能压得下来,只要没有人正儿八经地提出来,最后只会是不了了之。

    谁让他们立下了如此大功呢,从渡河到夺城,几乎全凭一已之力,妒忌都妒忌不来。

    “三成,让他出面去做点生意,为战死的弟兄们,谋一份养家之用。”刘稷坦然说道。

    这话一说,封常清便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朝廷能给出什么样的怃恤,如今随着战事的扩大,取之于敌已经成了明规则,收缴上交军中一半,甚至写在军制里,但私下里,那些劫掠了的私财,又会有谁真得去从军士的口袋里掏出来?不想混了么。

    “太多了,你占据着大头,还有官面身份,这种人给个两成就顶了天,就是一分不给,他们的生意也巴不得你参与进去。”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就当千金市马骨吧。”

    封常清的提点表明了他自己就在从事着同样的勾当,当然,肯定是在安西四镇之地,别的不说,军需后勤一项他就执掌了好些年,这里头几乎全是利益,根本用不着给出一点好处,自然会有大把的人求上门来。

    眼下刘稷还没有多少根基,北庭的局势也远不如安西这么明朗,他之所以选择从那里开始,有着自己的考虑,这个考虑也正是封常清前来找他的目地。

    有些事情倒底摆不上台面,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点到即止,封常清走到他的跟前,制止了他的起身,也没有如石崇志一样坐在石头上。

    “那个吐蕃人召供了,他不是独自来的,带了五千兵马,就埋伏在前头,原本是想以息东赞的骑兵,诱使咱们一头撞上去,不曾想被你识破了,军议的结果,是将计就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稍稍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你和你的人伤亡过甚,这一仗就不要参与了,此战过后你有什么打算?”

    果然,戏肉来了,刘稷没急着回答,想先听听他会怎么说。

    “新任的伊西北庭节度使,可是程千里?”

    “你猜到了?确是,王公在遗折中推举某接任四镇节度使,举荐他转任北庭,敕书应当一同发出,怕是比咱们接到的还要早些。”封常清毫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刘稷点点头,本就是史实,有什么可猜的,他这么问不过是想引起下一个话题。

    “既然他接任更早,此时只怕已经率军跨越昆仑山了,这条路,我军从来就不曾走过,吐蕃人未必能想得到,就算料到了,要对付他们,得分去多少兵马?”

    程千里是个什么性子,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那真是个疯子,这一仗他是怎么打的,没有任何记载,但是不妨碍刘稷加以推测,无论北庭兵马会不会深入昆仑山,只要他出现在于阗边界上,就会给吐蕃人极大的压力,毕竟从那里入羌,对于吐蕃人本土的威胁,可是近得多,也有威胁得多。

    而且,在这一场战事中,他或许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胜绩,但也没有大败,更没有战死,基于这个结果,刘稷的心思便是呼之欲出的。

    封常清越来越适应他的说话艺术了,有时候他都搞不明白,明明是个莽夫,怎么去了一趟敌境,变得头脑清醒,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就连几个老军伍都自叹不如,甚至很多时候,他的眼光,已经跳出了安西一镇,这是非常不寻常的。

    从道理上来说,这一次的作战,并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如唐初那般,设立某个行军总管之类的,一是规模太大,没有办法做到,二是各镇互不统属还好说,一但混在了一块儿,谁听谁都是个难题,最后导致内乱,功败垂成,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显庆元年的那次葱山道行军。

    既然如此,那就有讲究了,哪一路打什么样子,各凭本事,可实际上也是环环相扣的,安西兵压大勃律,调动了尚结赞的五千兵马,就意味着别处少了五千,同样,程千里的行动,哪怕没有动作,也能牵制为数不少的吐蕃人,这就带来了机会。

    至于眼前这一战,史书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封常清比他更有信心,因为敌人的布署,都写在纸上了,要是这样还能战败,不如一把抹了自己脖子痛快。

    “你觉得,咱们应该做到哪一步?”

    “那就要看公,有多大的心了,属下记得制书上说的是,擒获吐蕃赞普者,封异姓王。”

    “咳咳!”

    封常清的淡定被他的话一下子给打破了,这小子真敢想啊,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一点都跟不上趟。

    “属下没有说笑,若是我料得不差,尚结赞所带的兵马,当是来自于象雄,吐蕃人在那里最多有一万戍兵,除去这五千,就只余了五千,没有了统帅的五千人,拿下来不费什么事吧,过了象雄之地,吐蕃人的腹地就在眼前了,轻兵直捣逻些城,会有多难?”

    封常清看着他的眼睛,黑暗中,刘稷的目光亮如晶石,透出来的自信仿佛浑然天成,偏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依据,让人想不信都难。

    “你如何能笃定,从象雄到吐蕃人的都城,没有重兵把守?”

    “哪会没有重兵?就算没有,等咱们打进去了,他们也会全兵皆兵,吐蕃人本就是这样的军制,可这样的乌合之众,咱们怕吗?”

    刘稷的确有这种自信,象雄地区就是后世印控克什米尔的拉达克,与华夏的阿克赛钦地区隔着喀喇昆仑山的余脉相邻,一直都是两国的边防要地,后世,从日光城到阿克赛钦的高速公路修建,他曾经参与勘测和保护,地理环境一点都不陌生。

    当然,要说服封常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封王什么的,都还是没影的事,要进一步建立他的信心,只有用确实的情报才能打动。

    有些事情,需要水到渠成,刘稷现在夸大一点,只是预先给他一个心理准备,并不是想要一蹰而就。

    “所以,你的打算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封常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稷无言地点点头。

    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能影响到哪一步,只能用这样法子,去试试看。

    历史,始终是人创造的,他未必就不能是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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