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李嗣业这句话当然用的是唐语,那妇人居然也能听懂,闻言乖乖地转身打算进去。

    不料,刘稷突然开口,用吐蕃话说道:“王后,请留步。”

    听到这个称呼,李嗣业那双莽牛一般的眼睛顿时鼓成了球,吐蕃话,是安西镇唐人多少都要学一点的用语,自然也包括了这种简单的字句,用不着人来翻译。

    身份被人揭破,妇人挺起了背脊,当她转过身来时,已经与昨夜判若两人,全无一丝曲意逢迎的模样,哪怕只披了一件薄纱,依然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刘稷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李嗣业脸色变了,双拳紧握,气息逐渐加大,眼里冒着火花,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

    老司机被人摆了一道,大概就是他的这种反应。

    “请王后进去稍等。”

    刘稷赶紧拉住他,同时朝那个妇人说道,妇人轻轻一笑,转身走进了屋子。

    李嗣业被他拉到了城墙边上,依然有些不甘心,刘稷盯着他一言不发,事情有些蹊跷,与他事先预料的不一样,不得不谨慎再三,人心是最难捉莫的,谁知道这个表面粗豪的家伙,是不是在演戏给自己看?

    “某不知道她的身份,送来时,她自承是城中高官的眷属,家中男子尽被杀死,想要以已之身,托庇于咱们唐人,以换得家人平安,某一时脑热,便......谁知道竟然会是......”李嗣业懊悔不已的样子,让刘稷更为疑惑,他莫非当真不知情?

    “等等,你是说,此女是自己送上门的?不是咱们的人押来的么。”

    “怎么可能不是,城里乱成这样,她一个妇人,又颇有些颜色,只怕出了门就会被掳了去,领她前来的是军中一个队正,否则某家如何能轻易入毂?”

    “那个队正,可是守卫王宫之选?”

    李嗣业惊诧地看着他:“你如何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刘稷恍然大悟,这件事情既不关李嗣业,也同荔非元礼没有干系,因为她们的身份,全都住在王宫,唐人只是派了人在周围巡视,一则保护二则也是监视,没有刘稷的命令,无论是山民还是唐人军士都进不去。

    也包括了荔非元礼,当然,约束不到李嗣业这个主将,但如果他想做什么,没有必要搞这么一出,直接进王宫去,谁敢拒绝?还不会泄露消息。

    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还有一个原因,方才妇人的表现太奇怪了,哪像一个被强迫的样子,分明就是极度诱惑,想想她的身份,刘稷自己碰到了,都未必扛得住。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李嗣业的眼里陡然间现出了杀气,虽然是在问刘稷,后者心里很清楚,他已经起灭口之心,

    “此女如此算计,必有所恃,这一路前来,涉及的人太多了,使君打算全都处置了?”

    “管她如何,算计老子,便是有天大的靠山,也须得某的刀子答应才成。”

    李嗣业的脸色铁青,说话又急又快,那股怒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刘谡毫不怀疑,如果有必要,他会杀掉所有知情的人,也包括自己麾下的将士。

    或许这里头还包括了自己?

    “使君勿忧,事情究竟如何,还未见分晓,依属下看,不妨先听听那个妇人的说法。”

    “哼,敢欺瞒老子,若是说不出个道道来,那宫里剩下的,也用不着再活了。”

    李嗣业背着手当先过去,刘稷赶紧跟上,生怕他一言不合,取了妇人的性命。

    屋子里没有什么陈设,除了一张大床,就是箱笼,里头装的是什么,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李嗣业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坐在床边的女子,女子的脸上没有多少惧意,一开口竟然是不甚标准的汉话。

    “我的唐话说得不好,请两位见谅。”

    “除了你,你的女儿,还送了什么人,去哪里?”刘稷抢在李嗣业之前问道。

    “还有两个人,去了一位将军的帐中。”妇人坦然答道。

    “那个人是不是方面、曲发、一脸的胡子?”

    妇人点点头,刘稷明白了,人是先送到荔非元礼的帐中,再由他送到了自己的官署,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移祸之心还是有的,这个家伙也不简单,只怕看出了什么,想要将自己一块儿拖下水。

    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刘稷继续问道:“她们的身份是什么?”

    “国王的宠妃。”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妇人脸上露出一个悲哀的神情,声音也低了许多:“我的丈夫、儿子都死了,如果不是你们来了,那些暴民会容我们活到现在吗?现在的王宫里,只剩了一群女人,我把最好的送给你们,求得你们的保护,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呢?”

    “你明明知道,不这么做,我们一样会保护你们,所以请说实话,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

    妇人抬起头,昨夜那个威猛的男子,此时变得陌生之极,眼里没有任何**,只有满腔的怒火,看来唐人的威胁不是说说而已,她站起身,将长发分开拨至身后,身形款款地向前走了两步。

    “我没有说谎,你们能在这里呆上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等你们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你可以放心,我们就算离开,也一定会带上你们。”刘稷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也不认为她会想不到,战争的法则在这个时空有其共通性,男子被杀,女人为奴,她们根本没有性命之忧。

    “那这就算是我们的回报吧,难道两位贵人不满意吗?艾尔西蕾娅,是尼婆罗最美丽的女子,从来没有被男人碰过。”

    李嗣业转头看着他,刘稷不得不“咳”了数声,赶紧将话题转过。

    “难道宫里没有男孩?”

    “我的丈夫从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让女人怀上孩子,我的儿子们都住在外面,他们的家被暴民抢光了,人也杀光了,我不知道还没有人幸存下来。”

    妇人答得滴水不漏,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刘稷怀疑,明明知道唐人代替了他们的统治,身边的这位,甚至杀了王室最后一个继承人,她真的会如此淡定?

    “你为什么会我们的话,据我所知,尼婆罗没有多少汉人前来,学它根本没有用处。”

    “我是个佛教徒,在我还没有进宫前,居住在王国的西方,我的家族在当地有很大的影响,有一天,一位来自于西域的法师从家族的领地经过,逗留了三天,他讲的经既有梵文也有汉文,就是那时候起,我对汉话产生了兴趣,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家去拜见吐蕃赞蒙,那是一位汉人的公主,举止优雅,气度不凡,而且通晓佛经,我们很投缘,在她的城堡,我住了一个月,那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日子。”

    看得出,妇人的感叹发自内心,让刘稷震惊的是,她竟然见过金城公主,而且知道对方的居所,只是当着李嗣业的面,有些话不好问,他不得不忍下心里的好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话。

    “既然你这么坦白,我们也必须直言相告,大唐的敌人是吐蕃,与尼婆罗没有过节,为了打击吐蕃人,进城之时,我们与他们进行了战斗,战斗造成了一些死伤,其中也包括一位王子,他是你的儿子吗?”

    “诃帝失谒婆?不是我的儿子,一个来自南部乡村的贱妇所生,如果他有一天登上王位,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他的死我不在乎。”

    刘稷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情绪变化,妇人的表情没有波动,说得多半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她这么做的目地倒底是什么?

    该问的都问过了,刘稷出去前,拉了李嗣业一把,后者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离开时也没有好脸色。

    “怎么办?”

    刘稷同他一块儿走到城墙边上,估摸着听不到了,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个女人不简单,不能留,但也不能死在这里。”

    “计将安出?”李嗣业见他说得严重,急急地追问。

    “有个办法,让山民来做,把王宫内外的人全都杀了,再放一把火,神不知鬼不觉。”

    李嗣业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对方的意思,是要将守卫的唐人那个队也包含进去,那可是自己的亲信,如何轻易舍得。

    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

    没等他开口,刘稷接着说道:“王宫只是其一,这里的人,荔非镇将那边的人,为数只怕不少,为了这么个破事,全都赔了去,不值当。”

    “你还有法子?”不知不觉,李嗣业已经有了种依赖性,似乎天大的事,在他这里都能解决。

    “是有个想法,还不成熟,需要多方打探一番,只是现下,人须得立刻带走,白天不成,人多眼杂,晚上吧,找个车子送出来,还有荔非镇将那里的两个,就让这里的人去办,不要再扩散了。”

    “行,都依你,送到哪里去?”

    “我自有计较。”

    刘稷毫不犹豫地应下,这场危机,可大可小,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不过能因此与李嗣业的关系进一步加强,也是一个收获。

    人生三大铁,不还有一起嫖过娼,经过这么一次,也算是有共同的经历了。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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