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瑶跌跌撞撞地跑下楼,犹自心跳不已,不过在走出楼门的一瞬间,立刻就恢复了端庄的形象,目不斜视地迎上自己的侍女,同她们一块儿向外走去。

    这一幕,让门外等候的高仙芝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女子此刻如同变了一个人,有一种高贵不可攀折的气质,哪里还有一点传闻中的放荡与随性。

    这种感觉,不独他一人,随侍的侍女们都是一样,一直到坐上车辇进了宣阳坊,自家主人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露过一个笑脸,这是极不寻常的。

    车辇在虢国夫人府门前停下,因为要拆掉门槛才能径直入内,或许是因为突然停下的缘故,杨玉瑶像是从梦中醒来,伸手拉开锦障朝外看了一眼。

    “不进府了,去杨大夫府上。”

    侍女们相互看了一眼,赶紧吩咐车夫转向,顾不上还在拆掉的门槛,调个头拐个街角,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是杨府的大门。

    两府其实是挨在一块儿的,只隔了一条不长的街道,不过两座府门并非相对,因此才会稍稍转上一会儿。

    让杨玉瑶没有想到的是,她要找的人并不在府上,出来迎接自己的,是杨国忠的发妻裴柔。

    裴柔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看着她说道:“这不是虢国夫人吗,你的府门还有一个街口呢,是不是下人眼花看错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杨玉瑶冷冷地说道。

    “这还是白天呢。”裴柔吃惊地捂住嘴。

    “裴柔!”

    “杨玉瑶。”裴柔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杨玉瑶转头吩咐了一声:“落辇,封街,我就在这里等。”

    听到吩咐,她的侍女和护卫立刻把住了街口,将所有往这一带过来的行人全都赶了出去,如此的行径,反而引起了更多的猜测和围观,裴柔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毫不顾忌,这一下,落下面子的反而成了杨府,以及她这个女主人。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全都朝着这边指指点点,裴柔不得不低下头,放低了音量。

    “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吧。”

    杨玉瑶的美目一翻,轻哼了一声:“以后惹我之前,想想后果,担不担得起。”

    “是,国夫人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个内宅妇人计较,可好?”

    裴柔在心里腹诽不已,嘴里却只能说着软话,好歹还是将人劝进了府里,杨玉瑶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盯得心里直发毛。

    “我家夫君一早就出去了,你应该知道,他的行迹我从不会过问,何时回来,会不会回来,我一概不知,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要想等就等吧。”

    见她说得可怜,杨玉瑶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咱们二人,还装个什么劲啊,他在外头拈花惹草,你也不是什么安份之辈,我倒瞧着,你二人才是天造地设地一对,行了,你不乐意看到我,我也不想对着你,做你自己的事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只为问一件事,问完就走。”

    裴柔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了大堂,同时心里也有些奇怪,今天这个强势的女人,并没有怎么让她难堪,仿佛真得只是来寻杨国忠有事情。

    等她一离开,杨玉瑶就沉下了脸,碰都没碰端上来的那些吃食茶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堂外,好在过了不久,杨国忠就返回府中,看到她坐在中堂之上,顿时一愣。

    “你怎么找到府里来了?”他一边脱下官服扔给下人,一边做了一个手势,让堂上的下人都退出去。

    “别,这是在你的府上。”

    杨玉瑶避开他的手,杨国忠不以为意地想要低头去挨她的脸,不料却再次扑了个空,这才发现,女子一脸的肃容,不像是为了避嫌,不禁有些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主动上府又不让我碰。”杨国忠坐到另一边,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出了几分陌生。

    “我来问你,那日在别院,你们说有外人侵入,可是真的?”

    “原来是这件事,你先莫要心急,听我说来。”

    杨国忠以为她是害怕,于是将事情一一道出,听得杨玉瑶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件夜行衣,你们可曾查过,穿着它的人,身高几何?”

    “六尺不到,五尺半出头吧。”

    杨玉瑶的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敢显露什么:“他是否真得将严先生劫走,咱们却一无所知。”

    “这便是我今日出府的目地,鲜于向带人勘查过,他应该是从主院的后面顺着柱子爬上去的,只动了严庄的那个屋子,将他与屋中侍候的下人一同劫去,无论是府中的巡兵还是坊外的金吾卫,都不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等高手,必是江湖人士,与劫走那对母子的男女,或许是一路人,现在事情麻烦了,他们捉住了严庄,倒底意欲何为,是针对某家,还是郡王,全都毫无头绪,只能处处设防,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防不胜防啊。”

    杨国忠叹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今天美色上门却没有强来,实在是因为事情有些焦头料额,没有那个心思。

    杨玉瑶听完他的话,心里已经凉到了谷底,后面的那些话,一句都没听进去,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堂上安静了下来。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杨玉瑶突然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外就走,杨国忠赶紧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事情虽说有些麻烦,可根子还在宫里,某家这位子早一日定下来,那些宵小就不会再敢肆意窥探,三娘,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我一把。”

    杨玉瑶慢慢地扒掉他的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奴省得。”

    转过身,面色煞白。

    勤政务本楼里,刘稷面对众人的瞩目,显得十分从容淡定,对于皇权的威慑,他根本就感受不到,因此,也谈不上敬畏,反而好奇居多。

    这种反差,在李隆基的眼中,犹为强烈,毕竟如果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文臣这么说,他会想到奸滑、谄媚之类的考语,而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口中说出来,再结合奏疏上的那些战绩,那便成了真性情。

    “看到没有,诸卿看到没有,朕的冠军侯,来了!”

    李隆基笑意盎然地说道,被他称赞的当事人,不慌不忙地一拱手,说出了一句让高力士也心跳不已的话,至于在座的三位节帅,更是连杯子都停在了手上,面色惊疑不定。

    “臣不愿作霍去病,陛下也非是汉武帝。”

    李隆基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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