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崤山山脚回到长安城外的军营,已经过去了两天,为了隐藏行迹,他们这些人不能一块儿走,只能分批分散,连路线都不能一样。

    一百五十车货,他们根本没法带,又不能不带,只能将一部分货物就地掩埋,将那些易于携带的,分到各人的身上,都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这些事物,只要改头换面,重新打造镶嵌,便成了新的饰品,鬼都认不出来。

    “嗯,这个法子好,两地相距五百余里,不吃不喝也要一天一夜,就算现下他们得到了消息,反应过来少说也得等到明日,有了这一天多的时间,什么痕迹都能消得一干二净,只可惜走了张忠志,此人的身上一定带着高尚的书信,或许会知道范阳的消息。”

    严庄的分析与刘稷不谋而合,杀人劫财,断了安禄山的财路,给他增添点麻烦倒是其次,真正的目地,是要挑起事端,利用自己在暗处的优势,让安禄山进一步陷入思维上的混乱,只有乱了,才会有机会,而这也是严庄的心思。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反骨是天生的,这老小子对付起自己人来,比刘稷还要狠。

    “下一步,就看他带来的人,动不动弹了,以某家的推算,他那个性子,是压不住的,不过能不能调动他出京,只能看天意,如今他身居高位,已经不如年少时那么敢死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刘稷点点头,人越是身处高位,越是害怕这是常情,从他进京时的排场就能看得出,就是他自己,等有了一定的地位,哪怕自己想上,部下也不会让他冲在第一线了。

    两人分析了一会儿时局,如今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都会差人送到这里,听听别人的判断,对于他来说也是个锻炼,因为这是他的短处,又不像体能或是刀法,练一练就能上来的。

    “罗希奭案,杨国忠看来是想将不为他所用的李相旧部一网打尽啊,看看这些人,往日里与他还曾是同僚,就这狠劲,当真比李相当年也不差,只可惜,全然都是市井做派,哪像一个即将登上相位的朝廷柱梁。”

    这些人里头,刘稷唯一认识并打过交道的,只有张博济,想想当初,以会盟钦使的身份,让两大节度俯首贴耳,是何等的风光,转眼间,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已成了阶下囚,连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因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流放偏远地区,岭南或是碛西,如今又多了一个选择,逻些。

    一想到,他们有幸成为历史上第一批流放吐蕃故地的犯官,刘稷就觉得这命运真是充满了讽刺,当然了,这些人在李林甫风光的那二十年,也没少作威作福,如今大树倒了,被人清算,也算是报应不爽,根本不值得同情。

    基本上,在天宝年间,一切的政治斗争,都可以用“狗咬狗”来概括,谁都不是好鸟,他无论做什么,也不用担心会误伤。

    严庄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

    “杨国忠与安禄山二人,在前几个月还称兄道弟好得像是一人,因为李相国太强大了,他的一个眼神,都会让安禄山寝食难安,你知道为何他会处心积虑讨好杨氏姊妹,不惜重金交结她们,又在暗地里积蓄人手,准备粮草兵器吗?”

    严庄拿着一根珠钗,上头的珠子足有拇指大小,在灯光不显的帐子里,闪着莹莹的光,刘稷没有答话,默默地听着他的下文,这还是第一次,对方主动同他说起,范阳那边的事情。

    “他害怕,害怕一纸诏书,会让他失去一切,就像王使君一样。”

    再一次听到王忠嗣的名字,刘稷对于这个英年早逝的名将,又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如果此人还活着,哪怕李林甫身死,安禄山也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势如破竹,因为当时几乎所有的名将,包括哥舒翰这样的宿将,都是他的老部下。

    严庄向他揭示了一个基本的事实,边将到了一定的高位,出路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特别是那些掌兵多年的。

    到了安禄山这样的地位,掌着天下兵马之半,被猜忌几乎是注定的,如果想要善终,唯一的做法,就是学几十年后的郭子仪,可刘稷自问,自己这个穿越者做不可能做得到。

    因此,他不想反,手下也会推动他去做,眼前这个家伙,就是其中最为积极的一个。

    “若是宰了他,会如何?”

    刘稷的问题,让严庄陷入了沉思中,最后只答了他四个字。

    “人人自危。”

    刘稷心里有了数,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打算离营回城,离开了三天,他担心自己老爹或是封常清有事找,怎么也得回去点个卯,顺便再去探听一下,自己的事情有不有眉目了,他还要给封寒月回话呢,小妮子怕是等得急了,得赶紧把这几天的东西补上,好在这批货里头,大都是珠宝器物,送给女孩子正好。

    没想到,他人还没出帐篷呢,手下的军士前来禀报,有人在营外求见,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刘稷疑惑地走出门,一眼就看到了渭水河边,那个高大的背影。

    “八哥?”

    南霁云,转过身,朝他咧嘴一笑。

    “今日有些晚了,等明日吧,我从城里出来,找你喝酒去。”

    刘稷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喝酒的,南霁云摇摇头,踢了踢脚下,原来那是一个黑色的长袋子,袋子里一动一动地,竟然是个活物。

    “人?”他一看就明白了,只是有些疑惑:“谁呀。”

    “自己看。”南霁云的话一如既往地少而精练。

    刘稷蹲下身,解开袋子口,将一个男子的头发抓出来,因为嘴里是堵着的,他看着有些不真,又凑近了仔细这么一瞅,顿时认出来了。

    竟然是从冰面逃掉的那个护卫头子!

    “大娘嘱咐某家,在城外的时候,要护得你周全,于是某便跟在你身后,去了关外,这人是个头目,甚是机敏,捉住它费了些功夫,若不是身上有伤,还真难说,送与你,算是还了之前的情,成不成?”

    “太好了,八哥,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还不还情的,我请你吃酒,好酒。”

    刘谡看着张忠志又恨又惧的眼神,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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