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应升带着宋应星给的详细方略出门,这种事是到军令司的专利所,这里会专门审核一些技术上的革新和创举,当然这是当初王德榜等人被重赏之后的结果,包括韩老六的双室炒铁法在内,这些技术革新都是受到了张瀚的重奖奖励之重,连宋家兄弟这种举人都十分动心,可想而知对普通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这么多年下来,可算是泥沙俱下,有一些实用的点子都用上了,多半是民用方面的,也有火器局的工匠在枪炮制造上的革新被认可的,奖励都很重。

    由于被奖金吸引,几乎每天都有人到军司来讲技术革新的事,其中不乏空想,甚至有很多人压根就是妄想。

    为了对付这些人,也是成立了专门的技术专利所,只要有真本事,银子就肯定会给,只是可惜,这么多年下来,真正能在这里拿走大捧银子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宋应升自己就是研究所的人,也在专利所挂职,隔一段时间就去挂职一次,见多了荒唐的人和荒唐的说法,他心中也是有些不安,害怕兄弟给的办法并没有想的那么成功,如果见到自己往常见到荒唐人时的笑容,那可就是太丢脸了。

    他们居住的地方是给中层人员居住的宿舍区,出门时都是铺着青砖的小道,两侧有大花盆种着花草树木,路边有一些残雪未曾化尽,中间却是早早就有军司安排的杂役人员扫干净了,从小巷里出来到大道上,走的人多了,大道上的积雪也一样有人扫过,有一些积雪很厚又结冰的地方,杂役们用大筐担来粗盐晒在上头。

    尽管多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宋应升还是心中颇有感慨这些盐在江西的贫民百姓家可是难得的昂贵物品,寻常人家的盐都是很难够吃,甚至这种粗劣的粗盐也是很多百姓之家不能尽情消费的高价货,而在这里,却是用来化雪

    和裕升在草原上发觉了几个大型的盐池,青海等地原本就是出上好青盐的地方,比普通的盐池所出的盐要昂贵几倍,可惜这几个盐池多半只能出粗盐,而且就算是细盐,张瀚也不打算去挑战各地将门和士绅的传统的利益地盘。

    在大明,盐茶是专卖的,控制的很严,各地的盐商都有通天的关系,在西北军镇这里,盐利也是很重要的利益来源,早就被各大将门世家和大士绅还有亲藩们瓜分干净,张瀚就算有盐池产盐,也尽量不往这方面考虑,和裕升目前的发展都是创造出新的利润来给合作者更多发财的门路,而不是虎口夺食。

    就算现在商团军已经可以横扫西北诸镇,但在造反之前,还是不要惹毛这些原本的合作者比较好。

    大量的盐被提取出来,细盐给核心控制区的军民百姓食用,价格很低,算是半卖半送,粗盐则用处不大,下雪天融雪就是很好的用途。

    人们渐渐走到路头,这时居住的都是各军司的中层官员,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惊觉和裕升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光是中层的官员就已经络绎不绝,一眼都看不清楚其数字。

    大量的载人轻便马车等在路口,当然不可能每人一辆,马车也是和裕升创收的重要棋子了,军司已经放开指标,不再象以前那样搞饥饿营销来推高马车的价格,降低一些装饰上的花销,降价销售,同时推出小型化的四轮马车,尽可能的多赚取一些利润。

    眼前的马车,就算是标准的减配版,其实也就是减少了很多奢华的配饰和内部的一些用具,就算这样,成本也降低了最少三成。

    走到路口时,官员们已经分途而行,各个军司的马车分别停在不同的地点。

    整条路上到处都是车马,大量的马车在路上也并不拥挤,在李庄这个核心区最少有超过五百辆常驻的马车,包括军司自用和军队的运输车队,还有公司商业部门的运输车辆,可以说这里是大明最早搞交通管制的地方了,交警的角色由军法司的镇抚官执行,一开始这些镇抚也摸不着头脑,还是张瀚亲自培训,左右分行,路口分批放行等等规则大家都是现学现卖,经过长达一年以上的交通管制后,现在从李庄出去的马车已经自觉偏右行车,在其余地方,马车和轿子都是昂然走在大路中心的。

    宋应升上车的时候,习惯的和几个同僚打着招呼。

    好歹都是中层的身份了,当然不会和小吏的马车那样十几二十人挤在一辆车里,每辆车里最多五六人,而且车里的座位下还是有炭火燃着,由于生了火和保暖做的很好,车厢里十分暖和。

    外头尽管阳光普照,是一个大晴天,但北风凛洌,气温很低,从路边的草堆上结的冰凌就能看的出来气温有多低。

    道路两边的水渠都冰冻起来了,不远处宏伟大堤下的南北渠也结了冰,不少放了寒假的小孩子在冰面上跑来跑去,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一个胖胖的马车所的官员微笑着道:“也就是咱李庄这儿,和裕升的治下,小孩子不是读书就是玩儿,换了别处,这天没下雪,还不赶紧去路上拾粪,要么就是轧草什么的,哪能叫他们闲着。”

    “可不是。”

    “关键是饥寒交迫啊。”另一个气质方正的官员是举人出身,人是陕北过来的,他是筹建中的商务司的中层官员,以这个人的气质经历原本不适合在商务司来管理公司的诸多事宜,但这个人精于算学,原本财务局也要他,不过商务司初建,需要人才,所以把这人给要了过去。这个商务司的举人一脸痛苦的道:“前一阵在下刚回过一次老家,惨,惨,太惨了。所见真是触目惊心。我们晋北这里,别处地方好歹因为和裕升的存在要好很多,收成不低,还能做些散工活计,贴补家用,陕北那里就不行了,去年不少地方都是减收了七成,偏偏朝廷加了辽饷,地方上更是横征暴敛,百姓已经流离失所,不少人沦为乞丐。而且恕在下直言,这样的情形再有三五年,恐怕百姓要易子而食,到那时,距离揭竿而起就不远了。”

    众人都很注意听这个商务司的官员说话,宋应升也很关注,但他完全想象不到,怎么陕北那边会到这个人所说的这种地步。

    而且据此人说,不仅是下层的百姓难以生存,小地主和普通的生员士绅,生计也十分困难。边军和驿卒一类的靠朝廷供养的生活也大成问题,因为朝廷把主要的财力都往辽东倾斜过去,在陕北到晋北和甘肃这些军镇,军饷要么迟发,要么干脆几个月半年不发一次,军士能有多少继续,只能借贷生存,如果到借贷都借不到的地步时,就只能卖妻卖儿了。

    陕北籍的军司官员最后道:“榆林镇的不少边军妻子,都做了半掩门的生意,卖儿子换一口袋杂粮的,也不在少数啊”

    车厢里传来一阵叹息声,终于有人疑惑道:“朝廷便是这样不理吗”

    “辽饷要紧啊。”有人用讥诮的声音道:“加赋是万历年间的事,现在说是众正盈朝,首辅,次辅,还有都察院,六部,多半是东林党的人,你看他们谁提出来要不征辽饷了当初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四处征收矿税商税,你看东林的人是怎么和万历皇帝硬顶的,现在呢”

    “辽饷征了有用才好,只怕是如我们大人所说,征的越多,越是容易征出藩镇来。”

    “我看,大明要完”

    “也不至如此。”宋应升不以为然的道:“我们江西那边这几年风调雨顺,家里写信来说城里车水马龙,馆子里人满为患,金银铺子门口停满了马车陕北这几年遭灾是惨了些,不过诸君要知道大半地方还是很富足的。”

    “富足”有人反驳道:“北直,河南,山东,哪里不是灾害严重,河南的情形我也听人说过,真是伤心惨毒。”

    “而且不止是民间穷困,朝廷用度越发不足,军镇连边军的军饷也发不上了,这样下去,朝廷必定武备废驰,不发饷械则军镇渐有自立离心之意,恐怕真的是要完。”

    宋应升听的满心不是滋味,他来自江西,在明代也属于江南一脉,文风和民间的各种风气和江南相差不多,百姓的收入当然远不能和江南相比,但胜在也是渔米之乡,百姓的生活还是过的去的。

    不仅是江西,还有湖广,也就是后世的两湖地区在大明末期是最高产的产粮区,百姓生活就算不那么富裕,总归还是吃的上饭。

    两广地方,广西要穷困些,广州也是相当富足。

    江南地方,更是富的流油,百姓就是由妻子在门口用一架纺机,就能养活一家老小,不仅生活过的下去,还能过的相当不错。

    后世一些文人笔记关于万历年间的记录,都是十分追忆当时的生活,民间富足,文风鼎盛,思想钳制的高压消失,可以说隆万年间的江南百姓,他们生活在一相十分富足和文明的国度里头,对他们来说,过去是最美好的回忆,什么战乱和饥荒都是远离他们的传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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