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刚刚麻花亮,河边的风吹在人身上还十分寒冷的时候,躺在半残篝火边的人们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李方一下子坐了起来,长久的训练叫他立刻清醒了,他的手立刻摸到腰间……那里有一柄上了子药的短铳。

    “不要慌乱。”陈獾也坐起来,两眼只迷蒙了一小会功夫,迅速就又变得清明起来。

    “是自己人?”

    “当然了,傻小子。”陈獾笑道:“我们在外围有岗的,还能跟你们一样就知道蒙头大睡。”

    李方脸都羞红了,想想就是自己太放松,虽然是和陈獾他们在一起,也是应该安排轮值岗哨的,否则的话,有几个建虏甲兵半夜摸过来,这几十人不是全莫名其妙的交代了?

    “你的甲肯定没带出来。”陈獾递给李方一领锁甲,这明显是和记的出品,不是在辽东这边俘虏的女真或大明一方的甲胄,作工相当精致,圆环大小空径相当,拎在手中并不太重,然而显得相当厚实,防护力来说,最少刀砍和箭射都能抵消大半的伤害,至于近距离的戳刺和重兵器的挥斩当然防不住,不过就锁甲的防御来说,眼前这领甲已经做到最好了。

    “穿上吧。”陈獾站起身来,不远处有五六人赶着马爬犁已经飞驰而来,陈獾对李方道:“我们还要往北边去,那里有我们的哨位,和你们不同道,你穿上甲,时刻戒备,走上三天就进入我们核心防御区,那就不碍事了。晚上你安排男子轮值,给他们削一些尖头棍子,把他们当新兵来看……四十以下的辽民男子,只要不是残疾,到了我们营区肯定也是要入伍当兵,最少也得当农兵。”

    “是,我知道了。”李方神色肃然,他自己就是辽民,现在的逃亡辽民,到宣川铁山一带是当屯民,给东江镇种地,打猎,剥皮,采参,采珠,另外就是打杂,东江镇已经被特许经商,贸易路线是从皮岛为核心,汇总东江地盘的土产,加上朝鲜那边过来的贸易货物,运到登莱和天津上岸,利润不小,一年几十万两肯定能赚,镇内几十万辽民都各有差事,忍饥挨饿是正常的事情,十二团控制的地盘也不小了,有合格的男子都是先补入农兵,再挑出来当辎兵,合格的再当战兵,一系列流程下来反正是要在辽东缓慢扩军,十二团并不着急,战略上要等辽东大反攻时十二团这个伏子才会发挥作用,战术上来说现在军司面临财务困难,十二团在宽甸要消耗大量的物资钱财,以商团军人的主观性来说,军司就算有钱也是会想着尽量减低军司的负担,屯田就是第一步,战兵一般不负担什么农活,只是在开辟基地的时候要出动一下,平时则是以哨探和建立防御圈为主,最多是出动打猎和采参,屯田主要是辽民为主的农兵在做,体系也是以农兵,辎兵,战兵这样三级形式,慢慢的补充辎兵和战兵的人手。

    叫温忠发他们有些头疼的就是皮岛这边还有军政司的征兵局,一旦战兵人数够了,征兵局就会调拔战舰过来把人运走,或是去台湾,或是运到天津……年前保险业开展,从京师到江南都需要大量的战兵保护车队,结果这边训练了两个连的新兵,还没有捂热就被征兵局给运送到内地去了。

    农兵的数量在缓慢增长中,不过数量还是很缺,宽甸的大山从林曾经容纳过六七万人的汉民在这里屯垦耕作,现在十二团控制的人口还不到六千人,潜力相当巨大。

    温忠发当然也有野心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来,人,永远是最稀缺的资源,相比东江镇把逃民当负担的角度,和裕升这边由于财力相对充沛,相反却是视人力为宝贵的财富。

    “走了。”爬犁很快赶到,六匹马拉着六个人飞窜赶至,崇山峻岭深处还有积雪,爬犁上明显有冰雪的痕迹。

    几十人将木头移到爬犁上,绑束结实,陈獾向李方点了点头,十几人连推带拉,和六匹马一起用力,拉着大木头飞一般的走了。

    “这和裕升的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一个留短须的辽东汉子道:“这里遍地都是木头,他们为甚要拖一根走?”

    “想必这根特别大些?”一个豹眼汉子猜测道。

    “哪大了?”一个黄脸汉子说道:“这般大木头,山上到处都是,不要说宽甸这里,就是俺们连山关那里也满山都是啊。”

    “说不明白。”短须汉子摇头道:“咱们别弄这种苦差啊,我可受不了冰天雪地里到处砍木头,还得从冰河里把木头运回来。”

    “估计这活也轮不着咱。”豹眼汉子道:“没看之前那几位都是他们的军汉,咱们过去听说也是种地,要么烧炭喂马养牛喂鸡捕鸡,反正有活计做。还能学木匠铁匠,都行。”

    “匠户打死不做,咱原本是军户,跑出来做匠户,那不是亏死了。”

    “你想呢?”豹眼汉子瞪眼道:“我听那李小哥说了,他们这边匠人吃香的很,俸禄银拿的比农户多一倍还多,但要做什么考核,要心灵手巧上手活计学的快的才能当学徒,咱们谁够格还真没准。”

    “那也不想干这差事。”短须汉子道:“一直种地,还是种地好。”

    这时李方走过来,将众人集合一处,说道:“距离我商团军十二团核心控制区还有三天路程,前提是一天走四十里,如果走不到路程就得走五六天,我们的行粮相当有限,现在野兽也很难打,没有野菜和野果,如果谁走不快就会拖累全队,任何人不准停留,掉队者自己慢慢跟着走,不能因为一两人耽搁全队人的性命,如果谁反抗,我会执行军纪,亲手将他杀掉。”

    众人都有些凛然,但一时都没有应声,只有几个光棍汉子答应下来。

    李方又道:“男子尽量帮助妇孺,一天四十里应该能走下来,就记得一条,就象刚刚过河那样,走不下来就是死。”

    众人这才都答应下来,所有人简单收拾一下,四十多人有十几个汉子,五六个六十左右的老人,剩下的就是妇人和孩子。

    好在这些人都是经历重重苦难跑到宽甸这边来,体能不好意志不坚身体素质不强的早就被淘汰了,到这种时候也就差几天路就能彻底脱离苦难,所有人都互相鼓励着,男子搀扶着老人,妇人则搀着孩童,人群开始沿着河滩往巍峨成片的群山走去。

    ……

    “黄医官,到皮岛了。”

    感觉到船身一震,黄玉成从睡梦中猛然醒了过来。

    他搭乘的是镇虏卫号,这艘俘虏的荷兰船几乎是不跑贸易路线,一直在闽浙沿海负责剿灭海匪和收取平安状,近来由于荷兰战舰越来越多,荷兰人先从澎湖撤出,然后重船大舰集结在大员一带海面,已经经常与和记船队发生摩擦,在风声日紧的情形下,黄玉成等休假人员的运送只能用大船,天成卫号和镇虏卫号都担负了运送任务,还有新下水的大同卫号也在近浙江海面一带活动,福建一带海面的和记水师多半是留下商船,在近可能的情况下不与荷兰人发生海战。

    这种情况下,平安状的收取利益也是急剧下滑。虽然平安状已经收了半年,闽浙江南到北方南下的商船都习惯了,但跑海的人就是这样,这个时代不管是欧洲还是中国,跑海都是提着脑袋去拼,船主和水手一样面临着瘟疫和海难的威胁,既然出海当然就是想把利益最大化,和记强大的时候,几千两的平安状各人也只能咬牙买,和记现在被荷兰人挤的退避三舍,众船主当然也会重新权衡一下和记的实力到底够不够格掌握闽浙到日本和南洋的航线……很多船是能躲则躲了,不能躲的福建船甚至在与荷兰人合作,希图用较小的代价冲破和记的封锁线,自行跑到日本去贸易。

    各处的海盗行为又多起来,没有强力的压制,人心的欲望是最难得到满足的……

    黄玉成等人从吊床上下来,这艘船也是采用的典型的西式造法,舱室分成几层,船只空间相当的狭小,人们只能在不能直腰的低矮空间里睡这种晃晃悠悠的吊床……也是不得不佩服欧洲的这些水手们,喝着馊水吃着没有维生素的食物,抵达美洲或亚洲一半以上的人得败血症,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因为他们不会在船上发豆芽,睡的地方也是这种比猪圈还差劲的地方,但就是这帮家伙行船海上,纵横大海,在十五世纪就是用小船在地中海和波罗的海搞贸易,十六世纪就开始了全球贸易,到明末清初时几乎没有他们足迹未踩上过的土地了。和记的人也渐渐习惯了睡这样的床,节省更多的空间用来装弹药火炮和压舱物,当他们走出舱室,呼吸起新鲜的空气,想到脚就要踏上真正的土地时,每人都是感觉疲惫一扫而空,精神无比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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