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派个人往江南去。”常威思忖着道:“位置得高,容易被那些江南大商和士绅重视,那边可不是福建,海商多半是正经人做,跑海人的身后都是大士绅,轻易得罪不得。”

    江南士绅的力量足够撼动朝纲,令得天下震动,这一点张瀚早就和常威等人再三再四的说过,加上与江南海商多有接触,常威等人对江南的情形也不是一无所知。

    论说起来,江南的士绅不光是财雄势大,而且是声气相连,又因为书香传家,所以隔代就有举人,秀才,或是进士,官场上是一张密布的大网。

    就算江南出身的不一定是东林,但在朝廷之上,江南一脉的都总是有些香火情,别的事也罢了,要是事涉江南大士绅家族的利益,多半就能抛开党争,大家站在一个立场上对外。

    就如神宗皇帝当年派矿税监使至天下搜刮,在别处都很顺利,唯有江南多处爆发数万人规模的风潮,税使被活活打死的事也不是没有。

    事后抛出几个人来偿命,背后使力的世家大族却是一点事也没有,天子也没有地方和人说理去。

    朝廷兵马虽多,但能把江南士绅豪族一杀干净?

    江南可是国家财赋和科举的重中之重,毁了江南,大明天下也就去了一半的根基。

    哪怕强如和记,在时机未至之前也是不能去惹江南士绅,惹动了他们,就会乱蜂蛰头,就算不致命,也是麻烦多多。

    李平之苦笑起来,摊手道:“江南那边,收了人家的保险银子,结果出海一趟之后就告诉人家不便再出海,保险金可以退还,不能继续保证安全……我记得当时派去的人回来,说是几家投保的人鼻子都气歪了。”

    常威也是苦笑起来,这事当然怪不得江南那边的人不讲情面,人家买船备货又不是图那点保险金,是和记能母他们额外的安全保证,历来跑海的商船只要能安全回来,赚钱就是一定的事情,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但三艘海船,按比例来说最少会有一艘回不来,可能这种比例有些夸张失实,但海难的机率确实是太高了。

    若非如此,以隆万大开海之后的社会风气,怕是江南有些余财的士绅家族都要出海贸易了,可事实上与海贸有关的生意很多,比如到处毁田植桑养蚕,为的就是那值钱的生丝,生丝出来那是行销天下,从来只有涨价没有跌价的时候,有这么好的买卖,谁还真的继续在土里刨食吃?

    江南人为了多赚钱,连地也不种了,所谓鱼米之乡的粮食早就不能自给,都是在湖广运粮过来,江南人种桑养蚕,种棉花织布,最赚钱的丝绸和棉布生意掌握在手里,如果海贸又没有风险又能大赚特赚,谁会把这好生意拒之门外?

    就是因为风险不小,所以江南士绅也不是个个都愿拿银子出来买海船备货,最多是少投一些银子,替那些跑海的站在身后撑腰而已。

    “钱牧斋嘛……”张续文道:“可惜我实在没空,否则应该我走一趟。”

    钱谦益是江南大士绅里最早买保险的,如果不出意外,以钱谦益的身份地位应该带动一大批人。

    神宗实录的副总裁官,等于是买了进入内阁的直通车票,只要实录一修好,朝廷赏功就可以直接进内阁,最少也能加少宗伯,也就是礼部侍郎,进内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惜东林和阉党斗争失败,钱谦益的金光大道变成一条道走到黑,他是东林的后起之秀,多家大佬看好,文名也高,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改换门庭投效别家势力的,只能等着东林翻盘,东林翻不了,就只能在家里求田问舍。

    钱谦益在日后是东林领袖之一,后来更是文坛领袖,现在也是往这个路子上走,在江南他交游广阔,名声极佳,这样的人买了保险之后遇到停止的待遇,钱谦益本人固然不高兴,看热闹暗地里瞧他笑话的人定然是笑歪了嘴。

    至于想着跟风一起买的,当然也是停了。

    好在和记的陆地保险业务一直稳定,几乎没有任何麻烦,一直延绅到南京的陆路保险客源一直在增加,名誉极好,也是抵消了一些海事险停止的不良影响。

    大败荷兰舰队后,眼前这些人几乎顾不上高兴,而是皱眉考虑着种种善后的事,有些事是不能拖延的,不夸张的说,拖延一天就是相当大的损失。

    平安状,一年最少能收入一百二十万甚至到一百五十万。

    对日本等处的贸易,一年是最少一百五十万两。

    加上对海事保险的影响,一年说三百万也是往少了说的,只能往多算。

    这边耽搁一天,就是一万两的损失,谁敢耽搁?

    常威等人的讨论,越来越兴奋,语气也是越来越高亢,差点儿就是有手舞足蹈的感觉了。

    也不怪他们,这段时间来太压抑了,身上的责任和担子也是太重了。

    用刚刚的算法,被荷兰人压制到现在,台湾这边最少损失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两,加上军司投入的火器和各种物资,比如铁器和木头,加上现银,一出一入,这是多少的投入和损失在里头?

    加上开辟时用的资金,投入真的是太高太高了。

    “你们能不能呆会再正式开会讨论?”孙敬亭笑道:“这个时候还是下去和将士们一起高兴一下吧。”

    常威哈哈一笑,点头答应下来,张续文也笑道:“我们还是失了静气……其实都是高兴坏了的原故。”

    孙敬亭道:“其实我也是真高兴,你们这边打开了局面,我们那边压力可就小很多了。”

    虽然叫常威几个镇静些,孙敬亭自己脸上也是有掩不住的笑意。

    现在快入秋,年前估计台湾还抽不出什么银子来,这边局面太大,军司一直在支持,既然打开局面,到年底估计就不太需要总部的支持了,但要说往北边送银子,估计还得等明年年中的时候。

    到那时,对俄罗斯的贸易打开了局面,开始大赚特赚,台湾这边再输送银子回去,和记的亏空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不仅能解决现在二百万两一年的亏空,估计还能有剩下的。

    接着保险业务会促进帐局业的发展,海事险重新一推,整个棋盘就都活过来了。

    这是大喜事,也由不得孙敬亭不高兴,不开心。

    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往下走去,高塔上来的时候觉得很高,还好众人都日常锻炼体能,又都年轻,年纪最大的孙敬亭也就是三十多岁,还远没有到精力衰颓的时候,下塔的时候就是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了,众人几乎是脚步如飞,很快就走到塔门,推门而出,眼前就是一片雪亮。

    常威和张续文等人都有元随配给,各人都点了一支松明火把,从基地区到港口原本就有大道,两侧都有灯杆,一路挂着大型的风灯,现在也都是点燃了,更多的则是第四团士兵和港口官吏工人们打着火把,也不知道是哪个中层好事,一下子把仓库里几百上千支火把都取了出来用,料想今晚这样的局面,常威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骂人。

    常威确实不太在意,前一阵被压的狠了,台湾这边各种开销都是能减就减,能省则省。今日之后,台湾一年二三百万都是往少了算的,这区区千把支火把钱,算个屁?到底是纨绔公子哥出身,这一点小钱还真的不看在眼里。

    况且今日之胜,原本就该大张旗鼓的宣扬!遮遮掩掩,将士们血战功劳抵不得一些火把不成?

    整个港口区已经亮的如白昼一般,最先一波受损严重的船只已经被拖回来了,在港口区之后则是大量的民众闻信出来,在白天开战时,为了避免混乱和奸细作祟,民众都是聚集到了屯堡里或躲进基地防御圈,后来战胜的消息传出来,整个基地和各屯堡都沸腾了,当然也不可能把人全放出来,这一下就是十来万人,怎么可能都涌到岸边来。

    就算这样人也是不少了,海滩上,港口,栈桥,仓储区到船场船台,屯垦区与火器局和海岸相隔的海堤上……到处都是闻讯赶过来的人群。

    军官,官员,吏员,士兵,屯堡中的屯兵屯民,男子,妇人,老人,少年,孩童,形形色色,几乎将整个海滩都站满了。

    人们脸上都满是笑容,操着各种口音在议论着眼前之事。

    所有的男子都是用最大的声音来赞颂常威等人,羡慕着海上将士的武勇,恨自己不能上阵杀敌。

    都是在台湾最少半年以上了,哪怕是辽民也是视此地为新家,不复有回返辽东之念。

    此番大胜,好比是悬在脑门上的钢刀被取走了,压在心口的大石被人搬抬下去,这种称心快意,真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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