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政官说完之后,倒是提起另一个问题:“老张,咱们也不向上请示,就擅自把这些台吉和贵人都杀了,这合适不?”

    张献忠咧嘴一笑,说道:“上头给我们的命令是咋说的?”

    “彻底歼灭,打击科尔沁分离势力,迫使其回到正轨上来,对俘虏中的冥顽不化者不必姑息,坚决打击,消灭。”

    “什么叫坚决打击,消灭?”张献忠挤了挤眼,说道:“还有什么事情比弄死他们更坚决,更彻底?”

    “这倒也是……不过毕竟是一群台吉,还有过百个军官,我就觉得事太大,怕咱们兜不住啊……”

    “你呀,把心放肚子里。”张献忠掏出银盒,先取了一根纸烟,再用银制的引火机把纸烟点燃,吐出一口白烟之后才又道:“咱们就是一群干脏活的,命令为什么这么含混不清,就是要咱们尽量把科尔沁的上层诛杀一批。这么做有好几层的好处,第一是震慑奥巴台吉等人,使其再也不敢和东虏还有大明暗中往来,眉来眼去。二来是震慑普通牧民,咱们对台吉都是照杀不误,他们这些算个鸟,再跟着造反,未必能保命。三来就是敲打一下漠北漠南的那些台吉,咱们军司这一年来没啥大动作,就是扩军练兵,维持贸易,大明和咱们翻脸过后,不少台吉蠢蠢欲动,感觉咱们没有了大明内的根基,可能会有所不稳。这当口,科尔沁人敢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咱们不到两个月就歼敌数万,诛数百人,包括明安老台吉在内,这才能震慑的住人心。”

    张献忠叹口气,对众人道:“不明白的人可能会说咱老张嗜血好杀,其实他娘的有时候是不得不杀,现在杀几百人,将来就不必再杀更多的人,咱老子才是一片仁心。”

    四周的军官露出要吐的表情,张献忠也不以为意,扭过头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绞架立了好几十个,不少腿发软的蒙古人被架过来,天气很好,人们折腾的开始出汗,巴不得早点把这事给了结了。

    一些蒙古牧民领了铁锹在一边挖坑,他们拼命用铁镐破开冰雪覆盖的冻土,然后将大坑越挖越深。

    很多要被处死的人经过挖坑的地方,都是情不自禁的看过去。

    这就是他们的埋骨之所了,更多的人无法行走,只能由猎骑兵架着走。

    “都给我站起来。”绞架一好,明安台吉就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尽管已经是个年过六十的老蒙古人,但这一刻来说他也无愧黄金家族的血脉,站起身来之后第一个走向绞架,并且步伐沉稳,腰背挺直。

    “成吉思汗的子孙,不要畏惧死亡。”明安台吉对身边勉强跟来的人道:“能不流血而死,毫无惭愧的去见祖先,这是好事。”

    他环顾左右,不远处冰雪之下似乎能听到河流经过的声音,这里是老哈河,会流向不远处的嫩江,也是科尔沁人牧场的西端,科尔沁草原是东低西高,站在这里眺望远方,似乎能看到绵延不断的草场和大片的牧群。

    明安深深吸了几口气,看着陆续来排队等着上绞架的人群,嘴唇动了几下,终于没有什么可值得再说的了。

    是的,他们失败了,除了慷慨赴死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他们也别无选择,根本没有第二条道路让他们选。

    当明安的脖子套上绞索时,他终于说道:“这一片土地,从此之后是汉人的了。”

    “好好打理这里,不要糟蹋了。”老头子被套上黑头套时,又说了这么一句。

    张献忠起脚踢开明安脚下的支撑物,说道:“放心吧,肯定比你们强。”

    明安似乎闷在头套里笑起来,声音很闷,并且很快他被勒住了脖子,笑不出来了。

    张献忠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情形,这一瞬间他有一点迷茫。从一个陕北穷苦人家的娃子出身,倒走南荡北的小贩,去过山西,关中,四川,他父亲辛苦半生也没有置下一分银子的产业,张献忠也是流离失所,他干过的差事也很多很杂,最终在榆林当边军的时候,他被和记所吸引,半夜投奔之后成了和记商团军的一员。

    然后这两年多时间里张献忠从普通的小兵到营级指挥,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军官了,未来可期,和记就要大举进犯九边,时间应该是春夏之交的时候……这是张献忠判断出来的时间节点,应该相差不多。

    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厮杀汉子有一点迷茫,似乎自己原本的人生不该是如此发展,似乎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怎么就模模糊糊的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张献忠突然咧嘴一笑,他从上衣兜口里取出银盒,又拿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在他吐出烟雾时,又一批俘虏中的高层从绞架上落下来,张献忠瞟了一眼,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他深深吸了口烟,想象着大军进攻长城之南后的情形,也想象着自己可能会一直厮杀到两广或更南的地方,不知道未来的界限在哪里?

    无论如何,更大的舞台和更长远的战事都近在眼前了,风云际会,英雄用武之时,想到未来,张献忠突然大笑起来。

    ……

    “我等愿更换银印。”

    一群皮肤黝黑,身形极度瘦弱,身上披着厚实毛皮衣物土司指挥,从卫指挥到所千户,数十人密密麻麻的跪在大河河边,手中高捧着祖先世代相传下来的银印,做出任由处置的模样。

    张彦升向卢四努了下嘴巴,卢四笑骂了一句,带着人走向前去,将那些银印一一收到手中。

    一路行来,抵达的这个地方就是黑龙江的出海口,据当地的土人称,从江口架小船出海,一两天内就会出现苦兀岛的踪迹,岛上也有为数不多的土人,大明也曾经在岛上颁赐印信,册封土司。

    这些事卢四和张彦升一路行来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对这些废弃的银印他们也不会随意丢弃,而是相当郑重的收集起来。

    不光是为了照顾眼前这些土司指挥,千户,百户们的心理,也是有军司的严格命令。

    特林地方的碑石,水道遗迹,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印信,腰牌,这些是大明曾经在这不毛之地派兵驻所,建立卫所都司,确立统治的证据,哪怕千秋万代之后,银印在,就说明了曾经过往的一切。

    把大明的卫所印信收好之后,卢四开始郑重的将和记商团军印信颁赐给这些土司们。

    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也造成土著争夺地盘的借口,和记的印信基本上也是照大明的官职和范围来,各部落,不管是哪个族的人,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本的官位名称和大体的统治范围,以免造成混乱。

    “多谢天兵上使。”

    接受新印之后,这些土司们开始在地上叩头,冰雪覆盖下的泥地坚硬如铁,这些人也是碰的头皮砰砰直响,一直到张彦升和卢四一起把他们扶起来为止。

    “这里是原本的野木河卫地方。”一个鼻尖冻的发红的文官展开地图,兴致勃勃的道:“现在江口被冰雪盖住了,不然的话往我们的南边看应该就是大江所在。”

    卢四走过来道:“这样说顺着冰雪一直能走到苦叶岛上?”

    “那不成。”文官道:“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往外头走一阵就是碎冰浮冰,再走一阵子就是大海,大宽广了,冻不住。”

    张彦升道:“听这里的人说,岛夷都是用大树挖空树心制成的小舟往返,拿毛皮珍珠和他们换东西,可是他们也不缺这些啊,所以岛上的人过的很是辛苦,也就是茹毛饮血过活了。”

    文官点头,说道:“咱们一路北上,越往北密林越多,动物也多,可是他们手里的兵器少,打猎也打的困难,冬天雪下的太多对他们来说就是白灾,要死不少人……”

    张彦升由衷感慨道:“这是一群连火都不会升的野人啊……”

    确实也是如此,他们一路经行过来,越往北的部落就越是弱小和野蛮。这两者并不冲突,确实,他们相当野蛮,也擅长使弓箭和抛掷武器,但光凭这个就是纯粹的野蛮,形不成战斗力。没有阵列之法,没有金属武器,没有铠甲,头盔,没有金鼓旗号,可以说连打埋伏也不会。怪不得当年几千明军一路穿行,诸部慑服,这些部落不是处于相当的野蛮境地之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化。

    从黑龙江的出海口沿江过来,诸多部落慑服,张彦升和卢四两人决定就在出海口这里驻扎下来,随部六百多人,包括各部集中的将士,随军军医,文官吏员等等都随他们一起驻营,最少要等三四个月之后,积雪逐渐融化,最少不会没过马蹄,而战马将养一冬,比较肥硕的时候再起行南下,这几个月,就得在这江口附近找一个避风的山谷,伐木取泥,建造完全稳固的房屋。

    这里的野人,阿伊努人有一些,但主要是在岛上生活。然后就是通古斯人,也就是赫舍人和鄂伦春人为主,曾经的建州女真也是在这一片土地上生活,一年有半年以上的冰封期,只能靠打猎和采摘野果生活,自然条件当然是相当恶劣。

    条件相当恶劣,不过对张彦升等人来说也是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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