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月十八破土,到白灰抹好墙面晾干,修好一座瓦房不过两三个月时间。房间里用结实的青砖铺地,院子里铺了厚实的青石板,下雨天也不会踩一脚泥水。在柳三平那里定做的箱笼柜桌都已搬进新家,柳老爹用心打的那架架子床稳稳当当安放在东边房里,百合专门扯布做

    床罩,四季花样换着用。

    挑个好日子,众人都来帮百合搬家。

    首先要搬的是灶王菩萨画像,正月初一那日接灶,如今搬新居,灶王菩萨须得头一个搬进去,供在灶上,护佑家宅平安。

    当地风俗,搬新居时,进门的人手里须得拿一两件东西,哪怕是一根柴禾、一枚针,拿进去以后放到家里,预示给这家人带财。

    无论如何不可空手进门,那样象征着把这个家里的财运带走。

    前来帮忙搬家的人,或是抬着箱子,或是抱个坛子,也有搬凳子的,捧笸箩的,拿个刀子剪子的没有人空着手。

    杏儿和驹儿两个,人虽小心却大,总想参与进这样的大事里头,把他们娘缠得一个头两个大。百合看得好笑,连忙一人塞给一双鞋垫:“这个最贵重,好好帮婶婶送到新屋子去。”

    新房和旧房子就隔着两丈距离,等搬过去,旧房子也不会拆掉,院子里依旧种些葱姜蒜,几间茅屋就用来养鸡鸭,正好省去建窝棚的功夫。

    新房子里第一顿饭,必是要请众人吃点好的,感激他们这几个月来热心帮忙。

    大锅蒸上白米饭,另外一个锅里下油醋面。

    旧年春天腌下的香椿芽拿出来用水冲去盐分,和鸡蛋一起炒得香喷喷,不用额外放盐,就香得很。

    地窖里刚拿出来的白菜还嫩生生,跟猪油渣一道炒,叶子绵顺香甜,油渣香脆耐嚼,两种奇妙的口感和在一处,叫人吃了还想吃。

    打坛子里捞出豇豆、萝卜、胡萝卜来,切碎拌好,是一个开胃爽口的凉菜,味儿好吃,颜色也好看,杏儿专挑红通通的胡萝卜吃,一口咬下去脆响。

    再杀只鸡,炖一锅野菌子汤,菌子是年前宋好年从深山里采的,镇上不常见,鲜得人能把舌头吞下去。

    五花肉极贵,百合特买了五六斤,切成一寸见方的丁子,拿冰糖炒色后慢慢炖煮入味,炖一锅红烧肉,人人都能分到一碗。

    五花肉一层瘦、一层肥,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冰糖增加它的鲜味,秋油调出醇厚的咸香,一口下去满嘴流油,众人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笑意。

    这顿饭油水足、用料好,人人满意,有几个年轻人还夸:“嫂子这手艺,倒能当大厨哩。”

    乡下地方成亲,要请相熟的女人来帮忙,手艺最好的被公推为大厨,要请这样的人帮忙,和请泥瓦匠一样,要提酒和肉才请得动。

    百合连忙谦虚:“这算啥手艺,不过是些家常饭,回头叫人家大厨听见,倒要说我轻狂哩。”

    李彩凤再不饶人,大笑:“我直到你懒,就晓得推脱。”对那小伙子道,“回头你成亲,提上酒和肉来请你大年嫂,她要不去,我逼也得逼着她去!”

    那小伙子跟着笑:“那我可就记下了,往后全靠嫂子们!”

    他旁边一个人笑着说:“你还没相看媳妇哩,倒先把大厨订下了。”

    小伙子脸一红,不甘示弱:“那有啥,回头我娶了媳妇,叫她来跟大年嫂好好学两手,回头啊,我也跟大年哥一样,天天吃好的。”

    宋好年闷笑:“我几时吃独食来着?”

    每回百合做的好东西都得分给兄弟们尝尝,这小伙子也没少吃。

    吃喝毕,众人都道是这些日子众人都乏了,要尽早回去睡下,叫宋好年两口子也好好歇息,他们各自扶老携幼地散去。

    如今天儿还愣,宋好年跟百合睡东厢有炕的那一间,腊梅的房间在正房西边房。

    从前姊妹两个的屋子就隔着一道墙,动静大点就能听见,腊梅纵是胆也有百合额就近照看。

    如今房间离得远,百合十分不放心,一再叮嘱她晚上一定要给窗子留道缝,免得炭盆放在屋里散发煤气把人熏坏。

    又说:“这是自己家里哩,晚上就是黑些,你也别怕。”

    屋子里完全不黑,搬家后用上油灯,一个浅浅灯盏,里头一汪菜籽油,棉线捻的灯芯浸满了油缓缓燃烧,隔一个多时辰把灯芯往外拨一下就行。

    这油灯有讲究,灯碗从外头看着很深,往里头看却很浅,乃是做成个假腹的形状,假腹上部开一个小孔,沿小孔灌凉水进去。

    灯芯烧起来时,灯油温度升高,越烧越快,往灯盏腹部加凉水降低灯油温度,能大大减缓燃烧速度。平日里一盏油能烧两三天,用这样的灯,少说能烧四五天。

    这边是人称“省油的灯”。腊梅打量着自己的新屋子:四面墙粉刷得雪白,青砖铺地,扫的干干净净。木板床,半新不旧的被褥,样样都是齐整的。新桌凳,桌上是她的铜镜、头绳之类,还有几盒胭脂水粉她大姐有一样,

    必然有她一样。

    角落里放一只木箱子,方便她装衣裳和体己,箱子上头一只铜锁,钥匙就挂在她身上。

    腊梅长了十几岁,头一回睡这样好的房子,惧怕先去了几分,对百合道:“姐,你快去睡罢,乏了这些个日子,你还不足兴?”

    百合隔空虚点她:“晚上害怕可别哭着来找我。”

    “才不会哩!”腊梅脸红,她又不是小娃娃,就是真害怕,还能哭着去找大姐啊?

    百合回自己屋子里,一样有一盏暖黄的油灯,灯光微微晃动,把人影照在雪白的窗户纸上。他们冬日睡这间东厢,入夏还搬回东边房去,那间房子凉快。炕烧得暖烘烘的,宋好年火力壮,直说屋里太热,百合拿瓷壶去厨房灌一壶热水新家里买了整套的家具和瓷器,这壶说是景德镇产的好瓷哩回来放在桌上,拿一个棉窝窝套着,能保温到下半

    夜。

    屋子里暖和,一会子身上就出一层薄汗,厚棉袄穿不住,百合脱掉棉袄叠好放在床头,露出里头同色缠枝莲绣的小褂来。

    小夫妻两个也是头一回住这样的屋子,处处都觉得新奇,一想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他们亲手收拾,更是兴奋得不行。

    百合笑着对宋好年道:“你先前说要叫我住大屋子,没想到这就住上了哩。”

    宋好年跟着笑:“我也没想到这样快,还是你能干。”

    要是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能赚钱,光糊口都勉强,偏他运气好,得着这样一个能干的媳妇,家里家外样样攒劲,他没有后顾之忧,一气攒够修房子的钱,这才一年多就有新房子住。

    再往后,他们只会过得更好。

    灯下看美人,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宋好年怎么看百合怎么觉着好看,一颗心砰砰乱跳,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

    交叠的影子映在窗上,百合羞红脸,要去吹灯。

    宋好年连忙拉住她,“别吹,我要好好看看你哩。”

    百合一愣,反应过来浑身血液都冲上头,喝醉了酒一般晕乎乎地头重脚轻,几乎要站不住,只得紧紧靠在他身上,免得自己滑下去出丑。

    她的反应叫宋好年一阵难言的喜悦,他觉得媳妇简直像白嫩嫩的甜豆花一样,叫他想整个儿吞下去,却又唯恐自己力气使得太大,弄坏了她。

    窗上的影子交叠缠绕,分分合合,百合失神中瞧见他的眼睛。漂亮的眼里闪着灼热的光,要一路烧进她魂儿里去。瞳仁里似盛满星河,百合瞧得入迷,冷不防叫他一个大力,尖叫一声,手脚痉挛地死死缠住他,酥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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