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糊涂,汪小福可不是糊涂人。

    遇着事情应当听谁的,他明白得很,答应一声就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小声对腊梅道:“我明儿就回来,莫要担心。”

    腊梅瞪他:“哪个担心你!”

    当着她爹娘的面说这样的话,她的脸还往哪里搁?

    朱氏叫不住汪小福,又指挥不动百合,气得哭道:“你爹还没去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万一你爹去了,你是不是要把我糟蹋进泥里!”

    “我爹一时半会儿且去不了,”百合冷冷的说,“你别当你是为青松好,你那点子想头,打量谁看不清楚?”

    朱氏有苦说不出,她偏心青松,自然凡事为青松着想,不肯叫他吃一点亏。但如今李篾匠重伤,青松还是个半大孩子,家里的事情倒要靠着出嫁的大闺女。

    她当真不敢得罪百合,免得她一翻脸,吃不了兜着走。

    不能像往常一样对大闺女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朱氏憋屈得半死,想说腊梅几句出气吧,腊梅一句话顶回来:“我只认爹,可不认你老,你老别打错主意!”

    有气没出发,朱氏很快就变得蔫哒哒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下晌陆陆续续有人来探望李篾匠,多是平日里跟百合好的那些人家,李彩凤、大贵嫂还有汪大娘都做了汤饭送来。

    柳义中间来帮忙换药翻身,处理便溺的事情。

    朱氏对百合道:“看不出你人缘儿还挺好,想是你如今有几个钱,他们要巴着你。你可别错了主意,叫他们哄了去。有钱和好东西,不如留给你兄弟。”

    “人家跟我好,是为着你女婿和我真心实意地待他们好。都跟你老似的,抠得一碗水都不肯给人,哪里能处下人?”百合已经不指望能改变朱氏的看法,她这一把年纪,往后别添乱就是。朱氏自是不信百合,犹自絮絮叨叨地说些糊涂话,李篾匠着实听不下去,虚弱地道:“老婆子,你少说几句。就说这回我这样儿,不是咱们大妞平日里处下的人,你道有谁肯尽心尽力帮我?柳义能一把

    屎一把尿地伺候我?”

    有些亲生的儿子还不肯这样伺候亲爹哩,何况柳义跟他非亲非故的,不是看在宋好年和百合面上,哪里能如此?

    朱氏满心不服气,腊梅“咚”一下把碗豆花放在桌上道:“你老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罢,别吃着东西还不消停!”

    往常她啥也不懂,只觉得娘是个厉害人,如今经见得多了才晓得她有多糊涂,叫她再说下去,说不定人家都要远着她家哩。

    她大姐姐夫辛辛苦苦处下的人,叫娘几句话说走,得多冤枉!

    朱氏还想说话,又觉得豆花香喷喷甜滋滋,一时舍不得放手,拿着勺子唏哩呼噜吃得极香,再顾不上给闺女添乱。

    百合见腊梅气得满脸通红,只好说:“你跟她计较啥?她也是个可怜人,这辈子连镇上集市都没逛过几回,你还指望她能出些啥好主意不成?”

    朱氏的阅历限制她的眼光只能盯着柳山村那一亩三分地,超出青柳镇的部分她就完全不能理解,跟她置气除了平白气坏自己,并没有别的作用。

    腊梅说:“我一想着咱们是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就羞得慌!”

    可又有啥办法,谁还能选自家爹娘不成?

    她娘是这样,宋好年的爹娘是另一样糟心,宋秀秀的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来想去,竟是谁家都有一揽子糟心事,哪个也不得安生。

    李篾匠还得在医馆住一段时间,百合看众人都拴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情,想法子弄来一床稻草垫子铺在地下,上面再铺上被褥,好歹能防潮,睡着也软和些。她从恐惧无措的心绪中挣脱出来,因道:“明儿青松回来,爹这里每天只留两个人就行,娘白天看着爹,晚上到我家睡去。我、腊梅、青松晚上照看爹,轮换着来,轮不到自己时回家做饭总不能见

    天儿吃人家端来的饭菜。”

    朱氏直摇头:“我不去你家!我就看着老头子,哪里都不去。”

    百合简直哭笑不得:“你老也是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白天黑夜的耗?我是孝心,你要是不领情病在这里,岂不是麻烦?”

    朱氏矫情了一会子,到底答应下来,嘀咕说:“可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去闺女家住,这是你求我的。”

    “行行行,就算是我求你的。”

    当晚百合就叫朱氏回她家去睡,她和腊梅留着看护她爹。朱氏看着百合整齐干净的大房子,心思活动起来:“我原听人说大妞如今日子过得不错,不想竟过得这样好,这死妮子,竟跟老娘藏私,不来一回还不晓得!这些个好东西,回头都给我青松,青松就能

    娶一房好媳妇啦!”

    百合不晓得她娘还在惦记她的家产,同腊梅两个煎药、喂水,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看护李篾匠,生怕他伤势恶化。第二天青松红着眼睛从县里赶回来,一进门就哭起来,一家子免不得又是一场抱头痛哭,还是汪小福在跟前劝说:“大叔没事就很好,往后只消好好养着,总有好起来的时候。家里就你一个男丁,你不

    立起来,难道还叫你姐姐们顶门立户吗?”

    青松这才止住哭泣,先将郎中等人团团谢过一圈,又给他姐道辛苦。其实到这时候李篾匠的伤势已经基本稳定,百合也定下心,不再似先前茫然,见青松像是吓狠了,她问:“你们掌柜的咋说的?”

    青松说:“掌柜的一听爹重伤,急忙就叫我回来,还帮我雇车,又多支一个月月钱。回头等爹好了,我还回去做活就是。”

    他这样说,朱氏先称颂不已:“阿弥陀佛,你们掌柜的大慈大悲。”她儿子好容易寻着一个差事,可不能就这样丢掉。

    青松又拉着百合背人说悄悄话:“姐,爹受伤的事情叫女眷们晓得,雪娘姐和月娘姐都给了我银子叫我先拿着给咱爹治伤,掌柜的和东家都晓得。”

    百合听宋好年说过女眷的事情,晓得雪娘是陈彬的妾,月娘是刘掌柜的闺女,便道:“既这样,这些钱你就拿着,也不用给我。爹治伤要花多少你都记下来,往后该咋给人还,你心里也要有数。”

    “我晓得!账房先生教我们学算术,全店里数我学得最好!”青松有点得意,他本就有识字的底子,学算账也比别个快,刘掌柜好几次赞他,说他往后做得好,说不得也能当上账房哩。

    百合笑道:“那你就好好学,往后好做个账房先生!就是这些日子也别落下,偷空儿练习,晓得么?”

    说是看护病人,其实有大把空闲时间,青松大可以在李篾匠不需要他的时候用芦苇杆在灰堆里写字,用计算医药费的方式巩固算术。

    他原本担忧回家后会落后于人,但李篾匠是亲爹,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没半分犹豫就要回家照顾亲爹,如今有法子不落在别人后面,自然非常欢喜。

    百合忽地想起一事来:“你咋把人家的女眷都叫姐,日常能见着?”

    按说绸缎铺和陈彬的宅子不在一处,这些个小伙计如何能见着人家女眷?

    青松笑嘻嘻道:“你不晓得,刘掌柜是好人,常把我们带去他家里吃饭哩。雪娘和月娘都比我大,我们都胡乱叫姐。”

    月娘便罢,雪娘可是陈彬的妾,不想也这样活泼,陈彬倒不忌讳她和小伙计们见面。

    百合随便一想便放过这茬,她爹还伤着,她没心思管人家后院的事情,只是道:“出入人家后宅要守礼,万万不可乱来,就是跟你一起的人有撺掇你的,你也不许混来,只管告诉掌柜的和东家就是。”

    青松这些日子在城里可不光在学写字算账,还学了不少眉高眼低,论起人际比百合还强些,晓得自家大姐在说啥,他点点头:“我都明白。”

    朱氏走出来道:“就你们两个有话说,还不快进来?”

    她心肝宝贝的儿子一去城里就是好几个月,每旬歇息一日还不够路上走个来回的,所以这些日子青松竟没回家,只宋好年和百合有时去看他。

    朱氏恨不得把青松抱在怀里好好揉搓一顿,偏青松个子拔高,神态也成熟得多,在朱氏怀里窝了小会儿,还不等她全身摩挲一遍,心肝儿肉地念叨几句,青松就站起来说:“娘,我去问问爹想吃啥。”

    “这个小没良心的!”朱氏一腔慈爱无处发泄,竟跑去找腊梅说:“我看你兄弟就是个有孝心的,不似那等没良心的儿女。”

    腊梅本就有心病,听朱氏这样一说,只当她才刺自己,拉下脸道:“是,独你儿子有孝心,你闺女就是把心肝捧到你眼前你也只当她们算计你!”

    朱氏目瞪口呆,半日想不通为啥腊梅突然发脾气,回去跟青松抱怨:“三妞越来越不像话,我夸你一句她都不高兴。”

    听朱氏说完原委,青松真是哭笑不得:“娘,我姐姐们孝顺不比我差,你单夸我,不夸她们,谁个受得了?”朱氏撇撇嘴:“我偏不夸她们!我看我儿就是最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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