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信王府众人得知沐三已清醒,都长出一口气。

    宋好年才一回家,还顾不上歇息,先要与百合去五城兵马司看青松。百合道:“你先歇一歇,青松太轻狂张扬,该叫他得些教训才是,要不然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

    便是他姐夫堂堂王府二殿下,也不敢随便抽刀砍人,他哪里来的胆子?

    宋好年在禁军与沐驸马长谈过,晓得青松遭人算计,见百合气得神情都不似往日,连忙抱住她道:“你别恼,青松那是叫人算计哩。”

    百合说:“就是叫人算计,哪个捉着他的手砍人来?若不是他自个儿轻狂,哪里能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亏得沐三公子福大命大,要是有个万一,他岂有不给人赔命的?”

    李家就青松一个男娃,他要是出点啥事,李篾匠两口子当真没法活。

    宋好年道:“你别忧心,一切有我哩。”

    百合催他去写会儿,他侧躺在床上小憩,没过多久,总觉有个软绵绵的东西在他身上乱碰,他捉住这小东西一瞧,原来是只穿着肚兜的如真。

    如真叫百合仰面放在床上,正四脚朝天地练习翻身,吭哧吭哧直往宋好年身上碰,把他爹搅醒过来。

    翻一阵翻不过,如真又用小手把脚丫子举到脑袋旁边,张嘴便啃。

    宋好年噗一下笑出来,连忙抱过儿子,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上狠亲几口:“傻儿子哎,脚丫子吃不得!”

    如真啊啊叫着要举高高,宋好年把他往空中一抛,他快乐的尖叫简直要掀翻屋顶。

    百合端着一碗汤进来:“还没睡多会儿,既醒着,就先吃些东西,再歇一阵。”

    宋好年一看,是一碗下火的莲子汤,端在手里吃,如真好奇,在百合怀里一个劲儿地够他爹的手。宋好年拿汤匙沾一点甜汤,送到如真嘴边,如真一舔,眼睛噌就亮了,还要吃。

    夫妻两个好容易才哄住这个小魔星,百合道:“幸亏有人帮我带他,要是一个人带,正忙不过来哩。”

    宋好年真心不觉得疲累,吃完汤便命人套车,与百合两个去看青松。

    五城兵马司那里一切如旧,青松也没受啥委屈,只是担惊受怕好几日,整个人瞧着有些颓靡。

    百合瞧见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教训:“如今知道后悔,先前打架的时候干啥去哩?”

    青松低头不语,百合又叹口气:“我听你姐夫说,那沐三公子不是个浑人,你咋就能跟他打起来,还动刀子?”

    青松一双眼左顾右盼,偏躲不过百合,长姐如母,他们娘是个不着调的人,这几年青松全在百合照看下长起来,听她的话比听朱氏的还快些。

    他闷声道:“我们大人先前来看我,也这么着问我,我没同他说。”

    “陈大人是陈大人,我是你亲姐,有啥不能说的?”百合心里忽地一突,“别是你们两个为孙家姑娘争风吃醋吧?”

    要是为女人吃醋打架,青松好面子不肯说,倒情有可原。

    青松吓一跳,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那是为啥?”

    青松见实在瞒不过,才垂头丧气道:“那沐三也不是啥好人,他骂我是乡下小子?”

    百合“扑哧”一下笑出声:“你本来就是个乡下小子,人家沐三公子哪里说错?”

    青松不服气,抬头大声道:“我是乡下小子就罢了,可他骂我,岂不是把你们两个都扫进去?”

    他们从乡下来京城,就怕的就是叫人看不起,背地里指指点点,道他们村气,到底是乡下人没教养没见识,若沐三单说青松还罢,偏一说青松,就要带到他背后的宋好年夫妻,难怪青松气成那样。

    百合看看宋好年,宋好年给她个安心的眼神,隔着牢房木栅栏在小马扎上坐下,对青松说:“我本来也是个乡下农夫,这没啥好气的。”

    青松瞪大眼:“姐夫?”

    宋好年说:“青松,如今人人都认我是信王府二殿下,可依你看,我倒是多长出一只眼睛还是两条胳膊?我还是不是原先的我?”

    “你还是你。”青松道。

    “我虽然是信王府的血脉,可说到底,就是在乡下长大,原先一天京城都没来过,没读过书也没啥大见识,人家看不起我,岂不是理所应当?”

    青松胸膛起伏:“他们凭啥看不起你?”

    “来京城的乡下人那样多,人家岂能个个都看得起?”宋好年一点也不生气,慢吞吞地和小舅子讲道理。

    青松年纪小,为一点口角便要与人争执,宋好年原先也经过那一遭,别人一说他不得爹娘疼爱,他便要与人打架。后头才晓得,那样只会叫自个儿处境更糟糕。

    晓得给自个儿宽心,好好过日子之后,那样的愤懑才逐渐离他远去。如今即便有人当他面奚落他是乡下村夫,他也不生气:本就是村夫,咋咋呼呼不认,才叫人看不起哩。

    青松直觉得宋好年说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半晌才道:“他不该看不起你。”

    百合插嘴说:“你要叫别人看得起你,先想想自个儿行事说话,有没有叫人看得起的地方。”

    青松一愣。百合道:“实话与你说,你姐夫大大方方承认自个儿是乡下人,我们来京城这些日子,统共也没谁来他跟前乱说话。倒是你,为啥别人一说你是乡下小子,你就气成那样?难道你不是乡下小子不成?还

    是我不是乡下人,你姐夫不是乡下人?”青松怔怔地想,他自来京城,学着官话把口音都改了,偏没学到家,不伦不类的反而更叫人好笑。他怕别人笑话他,越怕笑话,就越听不得别人笑话,人家说一句话,他就如别人烧了他祖宗排位一般

    。

    “你若看得起自个儿,别人咋说,又与你啥相干?”

    说到底,青松还是自个儿看不起自个儿的出身,沐三一句无心的话,正戳道他痛处。

    青松呜呜咽咽哭出声,瞧着十分可怜。

    宋好年叹口气:“别哭啦,沐三还活着,回头等判决下来,我再带你去给他赔情。”

    青松吓得瞪大眼看宋好年:“姐夫,我还要等判决啊?”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就要承担,如何不等判决?”

    百合也道:“你休想仗着你姐夫身份横行霸道,先前就是没管住你,你才惹下大祸,如今叫你狠狠吃个教训,你才晓得王法的厉害!”

    青松怕归怕,终究不是软蛋,颤着声音说:“我、我晓得哩,是我做错事,官府要杀要剐,我都受着。”

    百合眼圈儿一红:“青松,你别怪我。”

    谁家姐姐不死命护着兄弟?偏她要讲道理,要让青松赔情道歉还不够,还要遭刑罚。

    青松小声说:“姐,我都晓得,我不怪你。”

    他离家时,二姐三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上京城后仔细着,好生照看大姐和小外甥,不可给大姐惹麻烦。

    可他一进京就玩得疯了心,别说照看大姐,光这几日还不晓得给大姐惹下多大祸端哩。信王府那等高门,若是不乐意结一门犯过罪责的亲戚,他大姐处境岂不艰难?

    青松在锦衣卫,晓得长平公主夫家便是沐王府,一寻思便道不好:“姐,这几日没人为难你罢?长平公主,”他偷偷看宋好年一眼,“有没有欺负你?”

    百合白青松一眼:“瞎想啥子哩!公主殿下最是公平仁厚的好人,要不是公主发话叫人照看你,你这几日在牢里岂能得着好?”

    青松这才松口气:“我犯错我担着,要是牵连到你和如真,那我当真是连禽兽都不如哩。”

    百合伸手进木栅栏摸摸他头发,“你放心,我们虽说要让你受罚,可不会不管你。”

    沐三醒来第三日,顺天府尹上门问案,要审锦衣卫李青松无故持刀伤人案。因他是锦衣卫,问案时亦有锦衣卫为副主审。众人都道沐三这回吃一大亏,定要将李青松陷入万劫不复境地,才算出他心头一口恶气。不想沐三人还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笑嘻嘻对主审官道:“原是我们两个玩笑,算不得大事,大人要追究他个伤

    人罪还罢,可别重责他。”

    既有苦主为之求情,顺天府审案时,便定李青松一个无意伤人的罪名,打二十杖,再交罚银。

    他不是平民,有锦衣卫官身,罚银可用俸禄抵扣。李青松叫人打得两股鲜血淋漓晕过去,人还没醒,沐王府来人一径抬走。

    百合急得要命,宋好年差点安抚不住她,还是长平公主来说:“清汲素日爱胡闹些,可从来不出大格儿,你且放心罢。”

    这里李青松悠悠转醒,只觉自背直臀,如针攒刺一般剧痛,不禁呻吟出声。忽听耳畔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道:“哟,可算是醒啦。”

    青松一惊:“沐三!你为啥在这里?”

    沐三笑嘻嘻地说:“这是我家,信王府应下叫你来伺候我养伤,我才肯放过你,要不然,你叫顺天府发配南洋,我可上哪里磋磨你去?”青松不禁吓出一头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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