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堆叽叽喳喳的小萝卜头,他们规矩一向好,但小孩子毕竟天性活泼,因此他们只要凑在一起,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如真在榻上不安分地乱爬,几个哥哥急忙在榻边伸手护住他,免得他跌下来。百合与周王妃忽然发现这群孩子一个个黑得厉害,除去还没法出门的如真,其余人都不复往日白嫩,一个个都像是才从染

    缸里出来,皮肤上罩着一层浅浅褐色。

    周王妃叫过宜安,拉起她袖子一瞧,之间袖子下面一道明晃晃的分界,衣裳盖着的地方依旧又白又嫩,衬得露在袖子外头的手愈发黝黑。

    再看其他孩子,也是一样情形,不过晒得有深有浅,似含艾、含芷几个听话些,乖乖戴着帽子手套,明显比和圳他们几个更白但与如真放在一起比,还是黑。

    如真这几日与哥哥姐姐们混得极熟,爬到床榻边,摇摇晃晃地扑进和圳怀里,和圳给他冲得倒退半步才站稳,吃力地抱着他,整个人往后仰好把如真的重量压到自个儿腰上:“弟弟可真重!”

    含芷踮脚摸摸如真的屁股:“真重!”

    她个子太矮,也只能摸到那里。

    如真丝毫没觉得被小姐姐摸屁股有啥不对,一个劲儿地冲和圳傻乐,宜宁看得眼里冒火:“我抱抱,我抱抱!”

    和圳小心翼翼地把如真交给宜宁,宜宁力气更大些,但也抱得吃力,干脆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如真便揪着他的前襟往上爬:爬两寸滑下来三寸,半日也不见爬多高,倒是口水滴滴答答落宜宁一身。

    含艾连忙掏出手帕给如真擦口水,如真摇头晃脑地躲,一个没趴稳,身子往旁边一歪,就滚到含芷跟和均脚边。

    和均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糖,自己舔一舔,给妹妹舔一舔,再给如真舔两口。

    百合看得目瞪口呆:你们凤子龙孙何等高贵,还有这样吃糖的时候?

    周王妃又愁上了,吩咐身边女官:“磨些珍珠粉给他们擦身,还有,这两日少往外头去。”

    珍珠粉倒罢,虽一股子怪味,但还能忍,皇孙们一听不能出门,都不干了,宜安离得近,头一个窝进周王妃怀里,扭股糖似的缠她:“外祖母,就让我们出去吧,这样才像我娘。”

    周王妃想想两个闺女,她们一个长年训练禁军,一个最爱往外跑,竟没有一个能继承她雪白的皮肤,不由叹口气:“我管不住你娘,还能管不住你们几个?”

    说话间,一群小萝卜头已经扑上来,叫祖母的,叫外祖母的,求饶的,讨好的,还有信誓旦旦要去山里给她老人家捉野兔的……

    周王妃叫他们缠得又是头疼又是喜悦,就是不肯松口,只道:“往后,日头小的时候再让李舅舅领你们出去,若是日头太大,谁都不许往外跑。”

    天可怜见,她老人家带一群糯米团子出来,若是带回去几个乌精饭团子,如何向儿媳与女婿交待?

    百合这里也没啥能把人养白的好法子,只好先办法把他们留在屋里,最后还是沐三想出个注意:沐三身上带伤,也不能往外跑,这几日看青松跟昭仁满山庄乱跑,心里早急得冒火。

    养病实在无聊,他便给自个儿找乐子,在屋里设个靶子,坐得远远的拿飞镖去戳靶子。

    孩子们因不得出门,闷闷不乐,沐三便来寻王妃:“庄子里有顶大的空屋子,我与青松带他们学射箭罢,只消取掉箭头,也不怕伤着人。”

    王妃答应,沐三便叫人布置起来,这庄上地方大,屋宇虽不甚高,却十分阔朗,寻一间没有隔断的大屋子,光线也好,在一头墙边竖起靶子,又叫人造些小弓、钝箭来,便要教孩子们射箭。

    射箭这事儿,对孩子们而言非常新鲜,他们又兴高采烈起来,一个个围着沐三嘴甜地喊叔叔,把李舅舅抛到脑后,恨得青松咬牙切齿说要给沐三好看。

    百合把如真往他手里一放:“你既闲得慌,替我带一阵你外甥。”太子代天子祭祀泰山,宋好年随行,这两日恰好送信回来,百合正琢磨着给他回信,并带两件轻便衣裳去:队伍中自有仆役,但宋好年抱怨说,丝绸的衣裳初夏穿还好,这两日穿不住,行动就出一身

    汗,丝绸又薄,黏腻腻地直往身上贴,不爽利。

    他在信里让百合给他捎几件麻布褂子去:非但他要,连太子殿下也想要一件。

    百合心里默念一声罪过,好好的凤子龙孙们,太子那等端严斯文的人,叫她丈夫带得要穿露胳膊的褂子,皇孙们在庄子上快变成农家孩子……

    也不晓得皇爷若晓得这番变故,是个啥想法。

    那里沐三已布置好场地,带孩子们过去玩耍,连含芷都得着一张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弓,弓弦特制,免得割伤她手。

    昭仁骑射都不错,也跟过去看热闹。

    上学的几个孩子都曾学过开弓射箭,沐三不过看看他们架势,再嘱咐他们不可对着人开弓,便随他们练习。

    那箭靶也设置得巧妙,除去圆靶,有几个还做成九宫格形状,射中哪个格子,就能得着后头格子里的奖品。

    皇孙们虽不缺那几样小东西,到底是自个儿赢来,因此玩得不亦乐乎。

    小的那几个才学着用弓箭,沐三跟昭仁两个人要对付他们好几个,手忙脚乱,按下这个又喊那个别乱对着人,累出一头汗。

    好在皇孙们都有个好处:识教。

    大明原先重文轻武,同级武官见文官要磕头下跪,到当今天子这里才改过来,保家卫国的武官格外受到尊崇,饱学之士的地位却不曾降低。

    皇孙们从学说话起,便有识字明理的保母在旁引导,这些保母并非管他们日常生活穿戴的奶娘,而是教导他们礼仪、规矩的女官。

    因此皇孙们打小儿就晓得,要敬重有本领的人,更要敬重自个儿的师傅。

    沐三与昭仁在骑射上头都不算顶尖,但教这群孩子绰绰有余,他们学东西也学得飞快。原本百合还担忧昭仁与沐三两个都未婚,这样会不会有碍名声,还是周王妃说:“都是一家子亲戚,哪里讲究那么多?他们两个打小儿也是一道长起来,我原先还属意清汲做咱们家昭仁的仪宾,不想先

    是长平下降沐王府,再是昭仁不肯成婚,有几个月我愁得整晚睡不着觉,还是后头皇嫂与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能压着昭仁成婚,还能强令她快活起来不成?”

    周王妃极爱子女,对昭仁这个幼女更是十分溺爱,不肯强逼她,是以昭仁才能快活到如今。

    百合笑道:“还是母妃豁达。”

    若是在她们乡下地界,休说昭仁这样的大姑娘能跟沐三一道玩耍,只她将近二十岁还不成婚,就要引来多少风言风语哩。

    这世上的事,站得越高的人才看得越远,只有在泥潭里打滚的人,才会视别人与自个儿的不一样为叛逆,定要将她们逼死才肯罢休。

    周王妃与百合说起太子:“青哥儿前儿才来信,道是船队才到山东地界,再要从陆路往泰山,还不晓得要花多少日子。”百合点头道:“太子殿下带的人多,可不是走不快?原先大年在家时,有时出门去外头做生意,也有一走两三个月的哩,长的能有半年,那时候他还不会写信,我也不晓得他走到哪里,真是提心吊胆,

    没一日安心。”

    “民间日子清苦,真是苦了你。”周王妃叹口气,“此次烜哥儿跟着青哥儿,你大可放心。”

    到晚间,下头奉上磨得极细的珍珠粉,拿芦荟汁调匀,孩子们洗完澡,便均匀地抹一层在脸上、身上,他们都嫌这东西黏糊糊的难受,不大满意地去睡觉,连趁着萤火虫微光打闹的心思都没有。

    次日一早起来,周王妃抱着他们一个一个端详:“这是……白了点?”

    百合也不大确定,看着是白了些,又似乎没有,还同昨日一样黑,只得笑道:“一日哪能看得出效用?这芦荟珍珠粉,总得用上十来天才有效。”

    周王妃这才点点头,和圳他们几个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那岂不是说,他们总有十来日不得出门?

    好在他们在屋子里还没困两日,皇帝与信王忽然驾临,众人都唬一跳,连忙去接驾,含芷老远就御辇挥手:“皇祖父,祖父!”天启皇帝与信王同乘御辇,听见含芷大喊大叫,叫人把她抱上车,含芷高兴地扯两位祖父的胡子,皇帝乐呵呵地随他去,信王连忙护住颔下几缕美髯,皇帝不禁看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那样爱美。

    ”

    信王只当听不见,握着含芷的小手才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对:他老人家一双手白皙若玉管,这会子含芷的小手躺在他手心里,竟明显黑出一大截。

    信王连忙问怎么回事。含芷人才多大,哪里说得清其中门道,跺脚大喊:“我们白着呢!”这是宜安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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