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群凤子龙孙,日子还得照过,没有说为着他们,自家就不正常过日子的道理。

    孩子们是来走亲戚串门子,可不是仗着皇族身份四处显摆威风:真正的贵人,哪里需要靠显摆强调自家身份?

    迎春的下大定,李篾匠跟朱氏老夫妻两个都去县里,回来时便住在宋好年家中,他们的屋子还留着。

    老俩口一看皇孙们生得白白净净,人又温和有礼,心中喜不自胜。朱氏还说李篾匠:“来前你说得那样凶,我就不该信你!”

    李篾匠道:“人家孩子跟咱家的可不一样,我不说凶些,你乱来,岂不给咱家大妞招祸?”

    朱氏哼一声,说:“我是那样的人不?你不看那几个皇孙,都乖乖叫我奶奶哩,我这辈子也是皇亲国戚哩。”

    说到后面不禁喜孜孜地思想起自个儿将来做了诰命夫人,威风八面的模样来。

    李篾匠摇摇头,他们能挣上个皇亲国戚,还不是沾女婿光,自家又没啥拿得出手处,可别得意得忘了自个儿是谁。

    却说皇家这几个孩子,确实格外有礼,就是对着朱氏这样的糊涂人,也当她是长辈一般敬重:不为她有啥可敬可爱处,全为宋好年跟百合夫妻两个脸面。

    这些日子迎春也没闲着,要为自家打主意。杨林先前是个自了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为人又热情,兄弟们有不凑手处,他很肯借钱与人,又时常带着大伙儿到外头吃吃喝喝,手里攒下的媳妇本早花得七七

    八八。如今腊梅肯嫁他,他倒不后悔先前给兄弟们花钱:“男子汉大丈夫,做下的事情得认,我给兄弟们花钱时难道想不到总有一天自个儿也有用钱处?你放心,兄弟们不是

    没良心的人,我也不能叫你跟着我受苦。”

    杨林手底下这帮子差役确实很靠得住,听说杨林要娶亲,东挪西凑,将往日借他的钱大多还来,还说:“要做啥子事情只管喊我们来,再没有推脱处。”家境宽裕些的来还钱,杨林便收下,使匠人粉刷屋子,置办家具。家中略贫寒些的来,杨林便道:“我手头钱财还够用,你要是不够用,先留着自个儿花,往后慢慢还

    不迟。”

    那兄弟笑道:“你要成亲,最是花钱时候,我哪能那样不懂事?跟你借钱是救急,如今家里还过得去,咱们兄弟,我不与你说瞎话,你也别与我客气。”

    杨林这才收下,隔几日,将散碎银钱装个褡裢,到银号里换成银票,趁着与迎春见面机会,悄悄递到她手里。

    迎春晓得杨林大手大脚,忽然见着这样一大注钱财,登时吓一跳:“你这哪来的?”

    杨林便笑着说他往日里俸禄,再加上几回立功得的赏钱,“咱们家的钱,你收着就好。”

    “这么早……”还没成亲就收人家钱,迎春有些心虚,不想伸手。

    杨林道:“你别当我不晓得,你这些日子正寻新的营生哩,你那本钱才多少,拿着这些正好,要是再不够还来找我,我寻人借钱去。”

    迎春这才将银票小心收进荷包里,道:“你少轻狂,好生粉刷屋子,预备成亲,别叫我晓得你在外头跟人借钱。”

    迎春肯教训杨林,杨林顿时笑开花,忙不迭答应,又问迎春到底打算干啥营生。将来要做夫妻,迎春也没打算瞒着他,遂道:“你一个人俸禄养活一家子未免有些难,我有手有脚一个人,总不能天天在家混吃等死,该做些事情。你道为啥我没本钱

    还敢打主意?正为看上我妹子的饭店。”汪大娘一没,汪小福跟李腊梅夫妻两个收拾行李回镇上,好好一个饭店再不打算开,迎春可还没死心,想着自个儿手艺不比腊梅差多少,店里伙计也早就做得惯熟,

    要是把腊梅这个店顶过来,省去多少事情。

    自家姊妹,有些事情不用计较太明白,就是迎春手里没本钱,也可先把生意做起来,往后再慢慢还给腊梅。

    不过有杨林这注本钱,她倒不用再欠妹子人情,也有底气去说这事。

    迎春寻个空回镇上,找着腊梅说自个儿想把她店顶过来。腊梅这些日子正跟汪小福在几亩地上打泥坯墙,打算弄个暖房,冬天里也能种菜,那时候菜好卖不说,也卖得上价钱。再就是修几间猪圈,一年养上二三十头猪,日

    子便很过得去。

    自打婆婆病死,他们夫妻两个跟闺女分离一场,都有些后怕,心想在城里没日没夜赚钱,倒不如自家人守在一处和和乐乐的好,因此早不想做饭店生意。听见迎春想开店,腊梅干脆道:“那就顶给你,原先那些个家什还没收拾完,你都能用,省得再买新的,还不一定使着顺手。再就是原先那几个伙计,你要是用他们,

    我替你叫回来,原先送菜那些个菜农、屠户,我也都带你去认得。”

    迎春眉开眼笑:“正要求你做这个哩!”

    姊妹两个找百合作见证,写下文书,当面将银票交割清楚,腊梅原先那间饭店从此后就归属迎春。

    迎春想得很好:“白日里做饭菜,晚上还能卖酸辣粉,我再亏不了。”

    腊梅提醒她:“你别光顾着赚钱,自家身子要紧。”

    迎春开饭店,还有几层好处:杨林当着副捕头,既没有不开眼的混混敢去招惹,也没有哪家供肉供菜的敢拿烂菜臭肉糊弄她。再一层,衙门里别人看捕快们日日吃腊梅家的饭菜,费不了几个钱,有肉有菜热腾腾干净的饭菜自然送到手边,也早就动心。如今既杨林家要做饭店生意,自然生意

    比腊梅那时候还好,全衙门只怕除了县太爷,全都要吃她家饭。

    几个皇孙都给养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清高得不行,偏生看迎春跟腊梅姊妹两个做生意看得津津有味,百合也没拉他们离开,端看他们要干啥。

    宜安眼珠子一转,想起自家也有许多店铺农庄,上年她生日,她娘还顺手给了她一个卖西洋钟的店铺,不过她从没放在心上过。

    这会子想起来,难道做生意这般有意思?

    迎春还有事要走,腊梅却没啥事,宜安索性拉着腊梅一口一个“姨姨”,一长一短地问起她开饭店的事情。

    腊梅开过店,见识不同以往,宜安问,她就说些其中门道。不管做啥事,你不亲自上手,总难摸清其中关窍,此时若是有一个做惯的人分说,便轻易得多。

    腊梅口齿也灵便,说起自个儿遇上的麻烦事,又咋想尽办法解决,最后结果如何,头头是道,宜安跟和圳一时都听住了。倒是含芷、如真、庭玉几个年纪太小,不耐烦听长篇大论,早跑到院子里去祸害花花草草。他们在前头摘花,黑虎就在后头拿鼻子嗅,叼着花想堆起来,不防给花粉

    冲进鼻子,登时打两个打喷嚏,把孩子们吓一跳。

    如真惊吓过后,兴致勃勃地还想再让黑虎打喷嚏,百合连忙叫他:“别折腾黑虎,过来,娘陪你玩。”昭仁打京城带来不少玩具,譬如一套十来个大小不同的木圈,若是按大小排,可在一根木柱上堆成宝塔状。还有专供皇家的匠人细细磨的积木,堆个房子、城墙都没

    问题。

    百合又另外挖来细细河沙筛去粗石子儿,用开水烫过几遍,装在木框里放在地下,如真他们几个小的,爱在里头刨沙子玩。

    不过后头这个法子,须得防着黑虎在沙子里大便。

    昭仁在镇上玩够,回来见百合正看着几个孩子玩沙子,杏儿趴在一旁桌上写字,她给弟弟妹妹们勾得心痒痒,思绪浮动。但凡杏儿写错、写歪,或是盯着如真他们瞧,百合就轻轻瞧瞧桌子要她专心:“我听人说,顶厉害的人在集市上都能读书哩,你弟弟们还没来扰你,他们不过自个儿玩

    会儿,你就坐不住?”

    杏儿咬咬唇,埋头认真写字,把玩闹声抛在脑后。

    昭仁走过去一看,杏儿那笔字称不上啥笔锋,但也横平竖直、清秀整齐。她越看百合越觉得大姐当日说得有理:“二嫂,你道我这回为何带着这些个孩子来镇上?”

    往日昭仁要卖关子,百合也没问过她,这会子她既自个儿想说,百合便笑道:“你且说说,带他们来干啥?”昭仁道:“我才看你教杏儿,越看越觉着,你确有几分女学教师气象。原本大姐叫我来,在太平县这里开一所女学,我还说她好高骛远,京城周边我们且顾不过来,哪

    里还顾得上这里?如今看来倒是我眼光不如大姐,她早就看好你。”

    百合一愣:“女学?”

    昭仁笑着点头:“正是,北直隶已有七八所女学,我们想着,南直隶也该办起来,就请你主持,过些年再推广到全国,岂不很好?”长平公主与昭仁郡主办女学,堪称千古德政,百合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听昭仁意思,竟是要叫自己照管女学,不由心里打个突:“我连字也没认全的人,给你打打下手还成,哪能当真主持一所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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