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天津城,直隶总督天津行馆,书房。

    李鸿章一脸愠色的将手中的信札扔在桌上,指着信札对周馥说道,“总理事务衙门居然把日本吞并琉球的事,归罪于何如璋,真是岂有此理!”

    周馥拿起书桌上的信札,仔细翻看了一番后,说道“渐甫,子峨的为人绝不至于如此不堪,我就举一件事来讲,同治十三年北京专条之后,日本政府歧视我大清在日的华民,要取消横滨,神户和长崎的领事裁判权。若不是子峨到任之后,与日本人以理据争,这才保住了这三地的领事馆和裁判权,否则我大清的脸面早就丢了。依我看来,这份弹劾纯粹就是无中生有。”

    “玉山你不信,老夫我也不信呀,”李鸿章从书桌上的木匣里又取出一份信,递给了周馥,“这是子峨给我的私信,玉山你看看。”

    周馥只看了一会,就不由的将心中的内容念出声来,“若为息事,隐忍迁就,阻贡不巳,日必灭琉球;琉球既灭,次及朝鲜。否则,以我所难行,日事要求。听之乎、何以为国?拒之乎,是让一琉球,边衅究不能免。”

    “他时日本一强,资以船炮,扰我边陲,台澎之间,将求一夕之安不可得。是为台湾计,今日争之患犹纾,今日弃之患更深也。口舌相从,恐无了局。然无论作何结局,较之今日隐忍不言,犹为彼善于此。”

    周馥轻轻一拍桌案,叹了一口气,指着何如璋信的内容对李鸿章说道,“渐甫,这段话可是子峨的肺腑之言呀!他对日本有如此远见卓识,怎么可能是尸位素餐之人!”

    “可总理衙门的人却不信呀!”李鸿章清了清喉咙,朝脚下的痰盂重重的吐了一口浓痰,“我们的人从京城里传来消息,现在有人正拿着子峨能吃的这件事在大做文章呢!”

    “子峨能吃,在我淮军上下人尽皆知,这不是因为他有空腹虚风晕厥的隐疾么。”周馥缓缓说道,“有人图谋子峨,难道他们不知道子峨是我淮军的人,有人在项庄舞剑?”

    “倒不是针对老夫我。”李鸿章摆了摆手,“有人看上了子峨的驻日正使的位置。”

    “渐甫,这子峨要保。”周馥沉声说道,“如今我大清对日本有上中下三策可用,但这三策若无子峨,则无从谈起。”

    “哦,玉山,你说说看!”李鸿章有些兴趣,直起身子看着周馥。

    “上策,一面派兵船去日本,一面让子峨在日抗议,这是对日本示之以威。中策,让子峨与日本政府在各国公使面前对质,请求各国公使评判,求助于国际公法,这是对日本诉诸以理。下策,那就只能是充耳不闻的拖着了。但是即便想办法拖着,最终也要有人出面对朝廷做个交代。”周馥看了一眼李鸿章,不再说话。

    “上策虽好,玉山你是知道的,前几天不是刚说了,北洋无兵舰可派。”李鸿章面无表情的说道。

    “既然我大清现在无兵船可去日本立威,那么更需要有才之人在日本为我大清张目,如今唯有子峨之才可用。若子峨因隐疾而被罢官,无疑是大清在自断臂膀。”周馥稍稍一顿,而后说道,“对日无兵舰可派,我北洋明白是何原因,但朝廷却不一定明白,想要让朝廷明白是何道理,还需要先让京城里面清流们明白是何道理呀!”

    “玉山的的意思是?”

    “幼樵可用,渐甫何不去封信说说北洋现在的窘境,以及日本人的嚣张?”

    “嗯。”李鸿章缓缓点了点头,“中策,请哪国公使出面合适呢?”

    “当今世界大国,无外乎英法德俄奥美,我们可遣人都去问问。另外,渐甫你与美国总统格兰特互相倾慕已久,何不趁他下月来天津之际,也请他在我大清和日本之间周旋一二?”

    “嗯,此中策可行,列强们哪里都去问问。玉山,你去拟个折子,一要力保子峨之位,二要力陈中策对我大清的好处,至于上策么,要提,但更要说明北洋的苦处。”

    至于下策,两人心照不宣的不提了。

    “玉山,折子写好先等等,再递上去。”李鸿章用手有节奏的敲打着书桌,“我们前几天递上去的,请朝廷同意买铁甲舰的折子还不见总理衙门的消息。这个折子再递上去,我怕火大了,把铁甲舰的事给烤焦了。朝廷里你是知道的,凡事都要做到入味三分,必须...”

    “文火慢炖。”周馥笑着补充道。

    南京城内,都督街,两江总督府书房

    此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沈葆桢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在收到北洋李鸿章的来信之后,沈葆桢一面立刻上书朝廷,积极为李鸿章购买铁甲舰而在朝中疾呼奔走,另一面却又深深痛恨李鸿章信中对海防一窍不通之言。

    更确切的说,沈葆桢并不是痛恨李鸿章本人,而是痛恨李鸿章重用英国人赫德的这件事。在沈葆桢看来,赫德不但把持着大清海关和邮政财路,而且赫德还左右着大清购买铁甲舰的海防事宜,这让沈葆桢这么一个始终坚持以“自强且主权在我”为人生信念的人所无法容忍。

    沈葆桢曾经多次去信给李鸿章,直言大清需要能战之于大洋,守之于外海,封锁敌国军港的大型铁甲战舰。在同治十三年甲戌台湾危机期间,沈葆桢就跟李鸿章坦言,对日只有三策,上策:派战舰封锁日本重要军港;中策:与日战之于大洋之上;下策:唯有紧锁大清门户,闭门不出。

    沈葆桢每次建议李鸿章将买船的银子投在铁甲舰上时,赫德却总是跟沈葆桢唱反调。每次当李鸿章想买船的时候,赫德就常常跟李鸿章说,“船的大小不是关键,战舰关键是炮管粗,只要管子粗,炮弹就能击穿铁甲。大清买小船扛大炮就足够,花大把银子去买铁甲舰的完全就是得不偿失。”对于赫特的这种论调和行为,沈葆桢是深恶痛绝之。

    “渐甫台鉴,铁甲舰并非无可破之炮,然而比较木壳铁皮船,难易却大不相同。且铁甲船内有隔断,纵然受伤也不致于立即沉没,尚可以与敌一战。况且我船上所用的阿姆斯特朗、克虏伯之炮,敌人能打到我,我亦能击敌。若仅恃炮台、水雷、蚊子船等物,这些东西并不能守住大清海防,倘敌人来犯绕开炮台要塞,攻击大清无备之地,炮台和要塞虽好,但又有何用?”

    “你我积年累月,花费大量银两所备的炮台要塞之物,岂不是打了水漂?所以大清要守卫海防,除了炮台之外,仍需铁甲舰!”

    “非谓有铁甲船而诸船可废,唯有铁甲而后诸船可用,铁甲船实非兵轮所能敌,惟铁甲船必不可无。”

    “欣闻渐甫,有意于铁甲舰,兄有南洋历年军资,共计官银600万两,愿尽数捐予北洋,唯求渐甫,他日能壮我大清水师声威。”

    沈葆桢一气呵成,洋洋洒洒的将回信写完,正准备停笔之时,目光却落在李鸿章来信的末尾几句。

    李鸿章来信,除了表明自己要购买铁甲舰,想寻求他的支持外,在信尾还说了一件事,就是希望沈葆桢能将光绪三年,他将吴淞铁路拆除后,剩下的下铁轨和机车等铁路物品都送给北洋,李鸿章准备用这批器材去修建北洋的唐胥铁路。

    沈葆桢看罢不由得怒火中烧,骂道,“你李渐甫到底想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朝廷明令禁止各地修建铁路,不管是洋人还是各地官员都不许!真不知道铁路有什么好的,让你李渐甫被痰迷了心窍,不行,我必须写信阻止你干这等蠢事!”

    “渐甫所言,吴淞铁路与日本横滨铁路相仿,大谬也!各国一切工务,以及筑路等事,其权原归各国朝廷掌管。即使像日本国修筑铁路,也只是向他国借债,最终仍由该国自主。倘若我大清竟然任由他国之人造路,不免为地球内各国所耻笑,大清乃天朝上国,现在却连日本都不如,我大清颜面何存,万岁颜面何在?”

    “英国修路于前,难保他国不接憧而至在后。当初英人在上海修筑铁路的时候,我大清朝廷与百姓闻所未闻,火车一动,声势极其骇人听闻,以至与上海民心惊动。此事于国不稳,于民有变。”

    “西人多狡诈之徒,当年英人驻沪领事来函,英人称自己只是想建条寻常马路,将火轮车和铁轨等物,都叫做筑路的铁器,说是仅仅为了修路之用。但最终事实证明,却并非他们所言,从头到尾都是对我大清的欺诈。我曾经去查过万国公法与各国与大清的约法,我大清皇帝并无开造铁路之谕旨。渐甫需明知,若无上谕,寻常道路亦不准开设,况铁路乎?唐胥铁路万万不能建也!”

    沈葆桢停笔看看了信,半响之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对于李中堂来说过于激烈了,然后提笔补充到,“此次洋人造铁路,用火轮车。皆因我大清从来未有,洋人无非是想在大清推广此物。但轮船、枪炮这类西洋利器,大清皆已能一一仿造,何况铁路与火车之物?这些东西我大清不难自造,无需洋人开端。”

    “大清与此事无论害多利少,窒碍难行,即欲仿照西法办理,亦当权由自主!”沈葆桢投笔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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