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落下,怪鸟飞过天际,一声戾鸣将玄界拉入黑夜,也给清静幽深的道家祖庭带来了一分嘈杂。

    后山之中,一座古朴阁楼立在崖上,其中的青年,身上衣服有够花的,上面有清客、芙蕖、长春……

    无视掉这件惹眼的袍子后,你才会发现他长相平凡,身材也不是那么壮实,翘着的二郎腿更是暴露了他的个头,一双眼睛倒是好看,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他修长的手指正在轻轻摸着鼻子,许是惆怅,将双目闭了起来。

    “竖子,知罪否?”

    正思索着往事呢,这被人喊一句差点吓的摔下凳去,王世冲摸了摸鼻子,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大踏步走近来的陆俊文。露出一个笑容,道:“陆师伯要到这来,传个声便是,这独秀峰为后山禁地,破阵而入可不太好。”

    走进阁楼来的陆俊文将手中攥着的物什摔在地上,嗤笑一声,“王世冲,你落在俗世的独秀令,我给你带回来了。”

    丁零!

    眼光迅速在地上一扫,王世冲眼中掠过一丝喜色,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陆俊文身前就是作揖一礼,喊道:“这令牌我也不知在何处遗失,得亏师伯送了回来,只是师伯一进门来,就说我有罪,不知小侄哪里得罪了师伯?”

    面容姣好的陆俊文,此刻他那比女子还要俏上几分的面庞微微泛红,伸手虚抓一把,地上的独秀令就到了手上,再轻轻一丢。

    独秀令就化作一道弧线,向着王世冲砸去。

    速度并不快,微微侧头就能躲过去,王世冲眼角轻微一动,还是忍了下来,任凭那独秀令砸在头上。

    他似不觉疼,修长的手指又在摸鼻子了,刚好遮住了因为忍受疼痛而咬紧的牙关,另一只手接住掉落下来的独秀令暗暗用力一捏,对陆俊文的称呼也变了。沉声道:“陆阁主,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看王世冲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么一记,陆俊文心头不由得泛起些许快感,毕竟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一峰之主啊,念及此处嘴角又露出一丝嘲讽神色,大咧咧说道:“装什么傻,这独秀令不是你打我儿子的时候掉的么,我也不与你争论,你拿十八粒破境丹来,这事就揭过。”

    相传这祖庭九峰八阁各自有一种特色丹药,独秀峰的破境丹,扩展经络所用,破境之时更有奇效,如此宝丹,又有谁舍得交出。

    前任峰主掌管独秀峰一千余年,不过存了二十粒破境丹,如今独秀峰只剩王世冲一人,他也不懂得炼这破境丹,时至今日还有留存的几粒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这陆俊文开口就要十八粒,王世冲哪里还能忍住,喝道:“你那儿子本事甚高,竟去欺侮凡女,我饶他一命望他悔悟,现在看来倒是大错特错,你这老贼更是倚老卖老,把我独秀峰当成什么地方了。”

    陆俊文略微心惊,又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暗骂这王世冲若不是就任独秀峰主一职,满门上下谁会记得他这个停在黄明境十年的废物。

    当即把手伸出,冷冷说道:“若不交出破境丹,休怪师伯不留情面,到时闹到掌教那里,呵呵。”

    闹到掌教那里?

    王世冲呲起牙齿恶狠狠地笑笑,先天真气贯入手指,隐有微弱白光显现,此时阁楼之外又正好洒进一片月色。

    红色身影如火掠过,如花飞舞,残影还未消散,王世冲已经来到陆俊文面前点出一指,破风声响!

    点的就是陆俊文眉间一道朱砂印。

    玄界道门,金丹以下不录于书,元神出窍也作凡俗,其上有神仙品级。

    现在闯上这独秀峰作威作福的陆俊文,可不像王世冲这般临危受命得了峰主,能掌祖庭一峰,他高低也是入了品级的神仙,可王世冲这一指袭来,他竟避开身子,抬手去挡。

    捏住王世冲手指的陆俊文,羞愧的眼珠子都快红了,这玄界无数黄明境的人儿,谁在他面前不低下头来自称一声学生,可这王世冲居然还对他出手了。更可恶的是自己还吓得后退了一步,当即拽着王世冲手指往后摔去。

    王世冲一个踉跄,随即背上一痛,被陆俊文踩翻在地。

    “若这一指是你师父点出,或许还能逼我拔剑,可你,算个什么东西。”话声一落,陆俊文又踹出一脚,把个王世冲踢出老远。

    先前还怒不可遏的王世冲,这会儿从地上爬起之后,又摸了摸鼻子,此刻这动作却显得有些窝囊,良久,才从腰间芥子袋取出一玉瓶扔出,道:“破境丹,只有四粒了,师伯拿走吧。”

    早把这破境丹情况打探清楚的陆俊文倒是知晓他还留了两粒,不过这王世冲虽然废物,毕竟是一峰之主,多少也要留点脸面给人家嘛,嘿嘿一笑,“师侄这就对了,有空来罗汉峰坐坐,切莫再没事就跑去俗世玩了,要知道你只是个普通的黄明境。”

    这黄明二字陆俊文咬的很重,又深深的看了王世冲腰间的芥子袋一眼,摇摇屁股,御风归去了。

    见那陆俊文来去皆飞,王世冲握拳狠狠砸了几下地面,忿忿不平道:“这独秀峰是可以任意飞行的地方么,陆俊文,你个老杀才!”

    天已经黑了,皎洁的月光洒满整个江南,却不能照进云雾环绕的道家祖庭。

    走到独秀峰外,看着峰下的滚滚长河,王世冲脸上满是痛苦神色,将贴身存放的一块甲骨拿了出来,这甲骨为深蓝色,上面的纹路杂乱无章,却别有一番韵味。

    十年前张魔君久攻江南不下,遂带领十二天魔奇袭祖庭,走的就是这峰下水路,先毁寻剑冢,废去独秀峰弟子剑魂,再闯独秀峰,布下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杀光独秀峰满门上下。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正好是王世冲十岁生日。

    他生性顽劣最喜偷跑下山,深夜回来的时候,走的也是这条水路,回到独秀峰,却发现河水已被染红,那晚的雨,仿佛也是红色的。

    在死人堆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师父后,才知张魔君是为了得到手中这块甲骨,才来到这祖庭的。

    他却是身怀宝物而不自知,不知这甲骨有多么珍贵,珍贵到玄界无数风流人物,可以不惧天谴不畏人言,杀他个天昏地暗。

    独秀峰被灭之后,王世冲谨记师父临终遗愿,每日以自身精血溶炼甲骨,终在三年前将其祭炼,随后自废修为,改修内里记载的五雷法。

    想到深处的王世冲把手中骨头狠狠一握,眼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纵身跃下,即将坠入水中之时,身子一动,蹿入了崖壁之后的一个隐秘石洞,缓步走过石道,踏上一座石桥,两边又有暗河冲霄而下,洗刷着那密密麻麻麻漂浮在空中的残破石剑。

    走到宽敞处,才知这里头别有洞天,石桥之后是一方断崖。恍惚之间,王世冲竟觉得这断崖之下依旧有着无数剑影闪烁。

    “都说我独秀峰剑冢已废,又有谁知道这独秀令,还能再开启一次剑冢。”

    本因独秀令遗失而找不到好佩剑的王世冲再不迟疑,盘膝坐在这石桥之上,凝神定气默念寻剑咒。

    三四个时辰之后,他忽而微微歪头,恍惚间听到手中的独秀令和剑坑起了共鸣,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剑鸣声,其中意愿却好像不是寻主,而是一股渴望战斗的意愿。

    早些年还听师父说过到此间寻剑,是九死一生的买卖,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他就想会不会是这灵剑噬主,吓得连忙开眼,却见剑坑中有着一缕黑光四处游走,那些无主剑印也纷纷现出身形。

    异变突起,各色光芒闪现,金铁之声不绝于耳。

    其中黑色剑光尤为突出,不停吞噬比它弱小的剑光,壮大之后又吞噬更大的剑光。

    王世冲倒吸一口凉气,眼见那黑色剑光数次几近崩毁,却不管不顾的就是要吞噬这剑坑中所有剑影,当真是有着一股血勇。

    “乖乖,这的宝剑成精了?”

    独秀峰上空无一人,这寻剑冢又有谁会答他,此刻却是响起一个声音,“这剑冢废弃多年,没想到还能再度运转。”

    本就略显慌张的王世冲更是浑身一震,双目瞪得滚圆,四处张望不止,喊道:“师父,师父,是你吗?你在哪里?”

    剑坑似有异动,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将独秀令丢入坑中再念这寻剑咒,为师在这看着呢,别担心。”

    听了这话,心情激荡的王世冲依法照做,将独秀令狠狠掷入剑坑,更是大声诵念咒诀:“玉鼠归囤得宝财,犀牛望月不见面,猛虎得食归山去,玉兔东升喜盈腮。双龙归还不见面……”

    “这在世间苟且偷生的最后一丝神念,就为你寻柄好剑吧。为师在天有灵,看着你一枝独秀……”

    剑冢泛起一缕白烟,不知何处而来,投入了那越来越凝实的黑色剑光中,同时响起了一声诀别,“勇者,气也。气之所至,力亦至焉。心之所至,气乃至焉。此剑取独秀峰历代先贤千年剑意凝聚而成,为勇绝之剑!”

    新年来到之时,寻剑冢中的王世冲孤单一人,看着手中不长不短、不粗不细,宛如手工丈量、丝丝雕琢一般的蟠龙精钢剑,心中大为欢喜,暗暗忖道:“识剑当观剑纹,此剑纹路,好比炙熟鱼肠,当是蟠钢无疑。”

    不知王世冲又想起了什么,将蟠钢剑贴向左臂,见蟠钢剑化作剑纹融入血肉,暗叫果不其然,此间有神无形,为“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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