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晴柔待得李知宇整理好了衣冠,瞧了瞧面前衣上点点泥迹的少年,心中只觉少年脸上泥斑点点,这么瞧着也别有意思,就像自家养的那条猫,浑身别无其它,只是斑驳夹杂其间,每次摸它毛发,听着它喉中的咕噜声都觉得很是有趣。

    赵晴柔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少年,李知宇心中微暖,红着小脸从她手中接过那条手帕。手帕入手,微觉温热,想必是赵晴柔贴身所带,李知宇拿着这雪白手帕,却不往脸上抹去,只是呆呆握着。少女脸色羞红娇声道:“怎么,给你却不用,这是为何?”李知宇沉声不答,鼻中嗅着那若有若无的缕缕香气,浑身只觉舒爽。待得赵晴柔大声娇嗔时,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手中精美的手帕,就这么擦脸上泥污觉得甚是不妥,可若说自己想留着这方手帕,那她.......李知宇不知应该如何,只是握着手帕呆立不语。

    赵晴柔见李知宇迟迟不动,只是呆立,神情好像早已沉落桃花源中,不知今世何世。心中微微恼怒,自己予他自己所带香帕,他却是不用,这是瞧不起我吗?少女心中略微恼怒,伸手欲打。李知宇见少女神情恼怒,心中不明所以,只是认为自己又惹得她恼怒,心中好生自责。

    梅树轻摇,偶有残叶飘落。赵晴柔捡起地上偶落的一片叶子,却不在瞧李知宇。女子心绪本是难言,更何况赵晴柔这种刁钻难言的少女更是难说。李知宇静握香帕而不语,赵晴柔蹲身沉默。二人具是寂寂,惟有耳旁偶尔飘落的细雨,带来丝丝凉意。

    赵晴柔丢掉手中的那片叶子,瞧着李知宇依旧呆呆站立,气呼呼的站起身来伸手夺过了那方手帕,转身而去。李知宇不明所以,看着赵晴柔夺回那条手帕,转身离去,心中略有黯然。跟着少女远行几步,赵晴柔依旧不语,李知宇左右踌躇也是难言,二人走不多时来到了比之寻常梅树略大几分的八棵梅树前。

    往前看去,四周左右具是人群,人流接踵,好是热闹。但此处与梅子林外围不甚相同。外围围观人群观其衣着打扮,都是寻常市井百姓,往往所看之人除却手艺杂耍算命却也并无其他。而此处观瞻人群却都是锦衣秀袍,除少许年轻公子,大多都是长髯白须的老头。老头把酒临风,自有气度。

    赵晴柔不管不顾直直走向第四棵梅子树前,蹲下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扯着地上的野草。一青年秀士看着蹲下的赵晴柔,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去。青年秀士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以冠束发,上镶金玉,一双桃花眸子光转流离,面如冠玉,鼻梁修挺,青丝偶落,更多了些邪魅之感。那青年公子待得走近,躬身一礼。赵晴柔却不管不顾,头也不曾抬起,只是扯着眼前小草。青年秀士不羞不恼,神色依旧,蹲下身来,贴在刘晴柔耳边不知说着什么,过不多时赵晴柔抿嘴而笑。青年秀士微微颔首,折扇轻摇,在这诸多名儒显贵之前却也自有气度。

    李知宇静立原地,原本准备过去询问赵晴柔为何突然变脸发怒,可看着这青年秀士折扇轻摇,和赵晴柔温声软语,这步伐却是再迈不动丝毫。自己如若与这青年相比,却如同萤火与皓月争辉了。李知宇神色黯然,用力拽紧那一方手帕,汗水微浸,手帕却是褶皱了不少。

    过不多时,赵晴柔与那男子显是叙旧已毕。赵晴柔秀手轻抬,往自己方向指了指。李知宇见少女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心中好生欢喜,正欲起身前往,解释一番,可赵晴柔却伫立不动,那男子却转身朝自己大步而来。

    梅子层层,枝叶相叠,宛如金玉。

    “这位小兄弟,在下与晴柔相处日久,自是知道她脾气秉性。虽偶有刁钻之处,但晴柔年纪尚幼,如若她有过错在先,在下自当私下弥补。还望小兄弟大度一些,去和晴柔道歉哄她开心如何。”男子温声说道,一双桃花眸子瞧着李知宇温秀的脸庞,脸色诚恳。

    李知宇见青年公子如此言语,自己若不去却显得自己小气,可自己就这么去,那如若赵晴柔以为自己是听了这年青公子的话语而转头道歉,那会不会让赵晴柔和他愈发亲昵。想到此处,李知宇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失落无比,一如自己这泥迹斑驳的长衫,丢人现眼。少年暗生闷气,身体站立不动。饶是面前公子哥修养极佳,此刻心中也不得不暗自腹诽几句这伙计却是有些小家子气。

    二人互视无言,李知宇只是不理这青衣秀士。这青衣秀士虽言之有理,但他却和赵晴柔如此亲昵,甚至有青梅竹马之嫌。这,那我却又该如何?李知宇心中轻叹一声,看着树上清脆欲滴的青梅,心中好生迷茫,这感觉却是赵树理离开也未曾有的。

    远处,一白衣老儒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我等士子年年会于梅林,或三教玄谈,或曲水流觞,或言诗赋文章亦或说华夷之辩,我辈所求无外乎为这天地立一礼,为这众生写一德,为这天下树立一个道统。可如今大楚北与草原三部媾和称臣;南与吴越结亲纳贡,我大楚功德烈烈,先祖筚路褴褛方才始得此一域。劈荆棘,饮冰雪,南平诸夷,北剿荡寇,居四海之中,拥山河之富,可为何我大楚这几十年北征则北败,南平则南输?”老儒声音浩荡,远远而来,自有正气。众人听的话语,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本以为今日梅林之聚一如往日,待众人喝过梅子酒,便流觞曲水,诗书极娱。可老儒开口就谈楚国如今国事,众人却是始料不及。除却少许忧心忡忡之人外,大多埋头静思,似在苦思对策。

    青衣秀士听完老儒话语,径直往回走去。站在赵晴柔身旁,却并不言语,只是苦苦沉思。李知宇见众人具是沉默不言,走到了离赵晴柔半尺之外。脑中想到往昔先生每每上课讲授诗词经纶自是滔滔不绝,每说史书却欲说还休,尤其是近代史书更是吞吞吐吐,只是沉沉叹息。只言大楚先前诸多君王功德烈烈,却少言近些年来国势愈下,大楚倾危。李知宇轻声一叹,以往读史,只觉可以增进笔力,于写文作章极其有益,可如今听得老儒声音朗朗,悲声切切,心中却另有感触。

    过不多时,一老儒起身答道:“文若兄,这国势倾颓故与南北边防我觉得大有相关。这几十年我楚国钱粮大多流入南北边防,国中水利不兴故而农耕不旺,赋税沉重故而商贾不兴;国为苦战,民为战苦,南北边防恰如我大楚的两个顽疾。自十年前黄瑜瑾黄尚书主持与北方媾和,我大楚这些年才缓过一口气来,若一味按文若兄所言,一味征伐为战,我大楚只会愈发衰败,甚至是.....”说道后面,老儒沉声不语,默然静立。

    时下诸多名儒饱学之辈尽是默然,只听的风声渐急。

    远处,刘负卿三人结伴而来。刘负卿瞧了瞧独自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李知宇,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轻拍少年后背,李知宇回头看来,瞧的刘负卿心中稍喜。几人叙旧已毕,旋即都扭头看着中央那两个老儒。

    跟随赵晴柔的那个老仆见众人都是沉默此地,似在等待那中央人群的下言。可自家小姐尚不得知身在何处,心下焦急,忙道:“李小哥,可不知我家小姐在哪?”李知宇闻言一愣,回想那青衣秀士言语,心中郁闷,伸手指了指第四棵大梅树。老仆定神望去,才见到那蹲坐不语的少女,少女身旁还站在一个一身儒袍的年青公子哥。

    老仆心中只怕小姐受到欺负,那公子背着身体又瞧不见面容,恐是李知宇懦弱性格,这才如此。老仆心中慌乱,对着刘负卿道:“刘先生,我等前去观看如何?”刘负卿微微颔首,四人向着第四棵梅树走来。

    待得几人走近,老仆看着脸上笑意盈盈的少女,心中紧弦略松。待得那青年公子发觉身后有人转过身来时,老仆略带喜色道:“海举。”青衣公子微微颔首,俯身一拜,气度雍容。李知宇见的这青衣公子举止具是自有气度,心中也生亲近之感;可看到赵晴柔笑若桃花的脸颊时,心中又有一种疏远之别。

    老仆一一介绍身边三人,待得众人介绍已毕。李知宇才偷眼瞄了瞄少女,赵晴柔似有发觉,轻哼一声,转头不见。李知宇神色微伤,见着赵晴柔转头不见,心中失落更为强烈,低头埋首。青衣秀士却语气温婉,好生相劝,过不多时少女轻轻捂嘴,显是笑意盈盈。

    此刻,中央隐隐呈对立之势的两个老儒沉默良久,先前唤作文若的老儒又朗声道:“秉节兄所言亦是一家之言,可若一味忍辱求和,我大楚久而久之,血性退却,到头来所积粮米不过是敌军之资;所修道路不过是方便敌师攻我。如此这般,我大楚更是危急。”徐文若话语讲完,周围群贤具是点头。

    李秉节又说道:“文若兄之言初听有礼,我辈所修亦无外乎“仁义”二字,可一味如文若兄所言,我大楚倾举国之力,若举国北征,那南面吴越若与北国结盟,倾力伐我,则我大楚南北不能兼顾,那更是难言。较之吴越,却是一般。”李秉节沉声说道,脸色严峻。四周诸多名宿低头不语,细细沉思二人话语。

    梅子树下,青衣秀士见的此刻众人具是沉默不语,细细思忖两位前辈大儒话语,觉得二人所言具是有理。只是各有空泛之处,若诚如徐文若所言,大楚便有只知耕战,苟活浮生之嫌;若尽如李秉节所言,一味忍辱求和,恐有血性尽失,任人宰割之疑,苦思良久,这才走出梅子树,站在了两位大儒中间。

    众人抬起头来,目光瞬间聚集在这年青公子身上,就算沉思之辈亦是如此,看着青年脸上具有温婉笑意。青衣秀士躬身行礼,对着众人说道:“两位都是我大楚肱骨,不论朝野江湖具有贤名。纵是当今圣上有疑难之处亦常与二位协商,足以见二位文采谋略。可海举有两问,还望两位解惑。”张海举略微舒缓了一口气,待得心中方略已定,这才开口道:“海举认为不知而言便空空其谈,不加审度便泛泛其说都是虚妄言语,恐有华而不实之嫌。而今二位只是从外而看,故而观我大楚自会步入怪圈;如若以内而看则大不相同。我大楚疆域万里,西观日落,东看日出,各地风情大不为一。若一味从外而观,较军力而言,北国无疑胜过我大楚太多;较航运物产之盛,吴越亦强我大楚。可较之兵戈鱼盐,我大楚亦强他两国。而今之势,三国并绝,尚无有一国灭国之力,若我大楚攻北则与南盟,平南则与北媾,这才是道理。张海举想请问两位,如若诚如文若先生所言,我大楚军民若只是自立自强,只顾自己,那未免难敌天下大势所趋,这如何是好?如若诚如秉节先生所言,一味求和受辱,久而久之,我楚国军民只知聚敛钱财以资敌和,那我大楚则有南北分崩之危,这却又如何是好?”

    张海举泛泛而谈,四周名宿皆青眼以加,齐齐赞道:“好一匹千里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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