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良既然威服众人跪倒于地,却并不理会智慧和尚问询,而是转头瞧了瞧李知宇三人,尤其是在李循礼身上略有停留。李循礼眼神平淡,低头不敢上顾。

    赵晴柔少女心性,本来还以为有一场道士对和尚的好戏登场,只见得温知良拂尘轻甩众人便跪伏不言,脸色通红,气息难喘,只觉无趣。

    她嘀咕说道:“这么大颗光头,怎么就恁的不经打。还佛陀下凡,蹑履莲花,没成想道是个花架子,没用,没用。”

    少女声音虽轻,但是离着那智慧和尚也并不遥远。那老僧听得这番话语,眼眸闭合,一口怒血险些喷出口来。智慧咬牙坚持不语,唯恐卸了身体气立,苦苦挣扎,额头满是汗水。

    赵晴柔回想以前在父亲曾与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道士偶尔交谈过言语。赵晴柔那时虽然聪慧乖巧,但由于心思浑不在此,只是记得老道士说了几句什么世间道门修行方法千万,但有沾人指血点化妖魔打熬体魄、摄人心魄点化亡灵之人万不可接近。那时听着只觉好玩,父亲身边高手千万,自己如何又会落得如此地步。可如今见得温知良举着那三柱鬼气森森的大香,眼神阴厉凶狠,小姑娘心脏砰砰乱跳,心中难免恐惧。

    温知良瞧着低头颤抖的青年,嘴角泛起丝丝嘲讽。他伸手抖了抖袖上的灰尘,略带怅然的说道:“循礼,贫道以前就与你说过,世间繁华千万,有诸多苦相、色相、及至这芸芸众生像。”他说道此处话语微微停顿,神情似有悲哀之意。

    李循礼紧咬牙关,恍若未觉。

    过得良久,他又说道:“你怨贫道不通情理,乱沾因果。不开坛说法,徐徐诱之,以劝其良善,教化世人。可贫道却认为,世间众生本是痴愚,你天生聪慧,资质上乘,又习得我道家诸多典籍经法,如何依旧如他等一般痴愚不化。”温知良说完又是一顿,眼中满是惋惜。

    他又开口说道:“阳神成就,六通全开。贫道既然为你开了天眼一通,就是指望你能用这双天眼遍观世间苦厄,好早日得道,达成六通。从此超脱世间苦厄,等你得道飞升,金殿之中自有你一席之位。可你,你太让贫道失望了。”温知良说完话语,眼神伤感黯然,哪复先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春秋写意。

    李循礼咬牙不答,神情倔强。

    温知良见青年神态如此,又是一叹。他略显苦涩的又开口说道:“难道你非要忤逆贫道意图,这才欢喜?难道你母亲性命在你眼中不值一提?”温知良说到后面,神色伤感,眼中伤痛溢于言表。他左手伸手入怀拿出一个朱色小盒,望天不语。

    李循礼见着温知良不再言语,拿出那方朱色小盒,神色激动,头上青筋暴起,目中满是炙热。

    “循礼,你若以后听我话语,不逆贫道意图,这枚丹药自当予你。若是你一意孤行,那你我恩怨两清,皆是欢喜,却也极好。贫道也可少沾因果,早日得道。”温知良说道此处,神色激动,嘴角似哭似笑。须发飘摇散开,袖袍迎风而展。他伸出手臂解开青丝,青丝遮面,宛如鬼魅。

    众人听得温知良温声细语,面目间满是沉醉。李知宇望着披头散发的温知良,心中正仔细思索温知良话语含义,沉吟苦思间不觉精神涣散意识减少。脑袋昏昏沉沉,显出诸多欲相。

    昏沉间只见得四周隐有仙女捧花而舞;或有那美貌少女娇声而呼;或有那看不清面目的和尚道士说法诵经;或有那书生士子写意风流。还欲深究而观时,只觉胸中有一物火热滚烫,灼的身体疼痛难忍,李知乎眸中这才稍显清明。

    温知良立于高台之上,披头散发,望天而笑。他神情满是癫狂,见下方众人目光火热,眼中多有迷离赤红,显是沉沦于诸多色相中,哈哈大笑。

    过得许久他又沉寂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风云卷动,又黯然说道:“可不知这天上仙人是否也有这众生情意,有这痴妄姿态,寻常言语。”温知良说完话语,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说道:“如何会有呢?仙人遨游九天之上,又如何见得到这世间黎庶日夜沉沦本欲,世世不得超生呢?仙人,救苦,不过经文书传,又如何当真。”温知良说道后面,眼中慈和尽散,满是冷冽杀意,还哪有先前世间真真人,谪仙降于世的姿态。加之此刻青丝遮面,更显怖惧。

    李知宇听着温知良断续话语不得其要,虽然大多听着懵懂,但还可知三分。可听到后面只觉一团雾水。什么经文、书传、圣人不仁?

    少年思得此处,既然百思不得其解那索性不要沉思就好。他本是随和性子,不在沉思这些话语虽然与他而言少了些许增益,但苦思而不得却更不划算,怕有跌落深渊误自沉沦跌落深渊之险。少年心中既然盘算已定,脸上居然还挂了两分笑意。

    他转念一想,方才只顾自己思想言语,却忘了赵晴柔安危状况,少年心之好是自责。他转过头来瞧了瞧平素活蹦乱跳的小姑娘。

    只见得赵晴柔小脸微白,神色迷惘,眼神黯淡无光。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叫醒此刻沉沦本欲的小姑娘。无奈大声呼喊十几次,直到嘶声力竭,喉中火辣疼痛,赵晴柔依旧如此,神色不变。

    “李小哥,赵姑娘,这温老道妖法深不可测,道行难以预料。如今此等形势,切不可妄自沉沦本欲,怕有不得解脱之忧。”有人厉声喝道,好似滚滚雷音在李知宇赵晴柔两人脑海炸响,震的二人心神稍动,赵晴柔这才睁开眼来。

    赵晴柔听得李循礼这番话语,神色教之平常有异,少女略带伤感的看着李知宇说道:“本想以后都不欺负你了,可谁知道本姑娘居然一语成谶。李知宇,若此难可逃,他日我陪你去爹爹军营观那千军万马奔腾之姿,那才好看。只是到那时候,你这文弱书生可别吓哭了鼻子。”赵晴柔说完话语,俏皮的看了李知宇一眼,神色此刻倒是多了几分从容,颇有女侠风范。

    李知宇闻言一笑,回道:“若到那时,却是极好。”

    此刻高台之上,温知良左手轻挽,那三柱已然烧去了大半截的龙凤香升腾而起,半浮在温知良身后,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温知良一步跨出,对着李知宇一指点下,道道真气宛如长刀径往李知宇而来,李知宇只觉胸口一痛,血流喷涌而出,成线而不落。温知良手指轻点,以真气为笔,血为墨,在这空中画起画来。李循礼只见空中血丝成线,丝线交缠,繁复万千。过得片刻那原先已然燃去的龙头居然又浮现而出,龙头朝上,似在嘶吼。

    赵晴柔见温知良手段诡异,滴血成线,使出这等妖法,神色大骇。看了看李知宇苍白脸色,见少年身体隐隐不支,欲跑去帮衬,可自己身体捆缚难脱,如何可行。

    温知良看了眼用力挣扎的赵晴柔,他目中怜悯,似又有惋惜。微微一笑,冰冷说道:“莫急。香有三柱,一雕龙,一刻凤,一虚无。你的血,便是这刻着凤纹香的引子。至于周围诸位吗!虽浊郁身姿,不堪其用但贫道抚恤苍生,念天地供养诸位不易。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让诸位化为香引从此超脱苦海,岂不美哉。”温知良话语说完,右手随之点下,气劲如刀,赵晴柔身上也有丝丝鲜血溢出,流向了那纹凤的香上。李知宇虚弱中迷糊听到温知良话语,重重咬了下舌尖,眼中清明少许。他用力挣扎,想要逃出,奈何挣扎不动,而随着血液流失,气力衰减,渐有昏厥之状。

    李循礼神色慌张,想要开口言语,可喉间似负力万千,呼之不出。

    四周人群本是半痴半迷之态,见得温仙人一指点下,那对妖孽血液逆流,径往龙凤香而去,具是喜极大呼道:“温仙人妙法神通,定于此间尽除妖孽。我等俯首而不得报其万一,高诵而不得诵其悲悯。”

    此刻,李知宇本已陷入昏厥之态,随着周身血液逆流而出,径往那龙烛而去,身体虚弱之意愈发明显。可心脉周围却有一股酒气环绕,虽虚弱万分,但心脉完好无损。此刻于半昏半迷之间,听得众人还在说着温仙人厚恩大德,扫除妖孽等诸般言语,心中悲哀尤甚。

    人有两端,一曰皮,一曰骨。除此之外尚有一气。若此气尽泄者,浑无筋骨,软如烂泥。起伏受他人摆布,性命亦握于他人之手。此刻周围诸多村民不说皮骨,这一气却是已然尽皆失去。

    温知良见得众多村民此刻齐声高呼自己威德,听在耳中觉的甚是好笑,一如十年前的自己。

    “世间万物皆有主随,或为主,或为随。只不过穷守这一庐之间,主亦是随,随亦为主。”温知良轻声一叹,望着那此刻已然出现的两幅龙凤图案,心中稍喜。

    “既然这众生痴愚救之不得,那贫道便学一回救苦天尊,救尔等一救。天尊身边常伴着九头狮子,贫道听闻九头狮子一声吼,上达九天登仙庭;下抵九幽渡亡灵。那贫道今日到要见识见识,是否果真如此。”温知良微微一笑,手指拈香,袖袍卷动,那三柱香焚之愈烈,浓烟滚滚,隐隐有遮天蔽日之状。

    温知良脚步微挪,将三柱香拿到手中,指间轻动,三柱香应声而断。

    那漂浮的两幅龙凤图案随着香支折断,隐隐亦有消散迹象。温知良瞧了瞧下方诸多民众一眼,脸上泛起盈盈笑意。他身体忽然掠出,旋即复返,回来时手上鲜血淋漓,李循礼张目望去,见温知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人头。

    李循礼不解温知良意图,自己虽然偶尔辅助温知良窥测人心,查看人伦,可对温知良为人处事亦是极不了解。于温知良而言,似这般取人头颅故是容易,可于温知良却又有何用处。

    温知良似乎瞧见了李循礼目中疑虑,笑言道:“十年前,我有一缘。而今正是我解缘之时。”李循礼听得半懂不懂,此时又要如何解缘。

    温知良并不理会李循礼目中问询之意,又开口说道“十年前,贫道许了一愿,要焚化九十九对痴心男女,证其痴愚。可惜这落鹜村中赋税苦重,战乱频频。人家皆爱生男而不生女,贫道苦于约定无法离开这落鹜村太远,只得久等。一直到如今才找到这最后一对男女。如今却是正好凑够了数目,如何不是解缘之时。”温知良笑着言语,自顾自又言道:“循礼啊,你可知贫道为何如此欣赏你?”李循礼闻声摇头,目有不解。

    温知良微微摇头,眼中稍有无奈之色,他又说道:“因为你与贫道一般。只不过贫道被人挖去了心,存一执;而你被人夺去了眼睛,有一痴。”

    李循礼听的半懂不懂,一头雾水。他知道若非是温知良替其净眼,只怕自己如今还在黑暗中摸索爬行,是世人口中的瞎子。自己明明睁开了眼睛,如何又被人夺去了一目,如何又有了一痴。

    “循礼啊,你可知这三柱香由来?”温知良并不理会青年疑惑沉思,依旧自顾自言语,他再次问道,语气此刻多了两分温婉。李循礼闻言一愣,又是摇头。

    “这三柱香啊,来头大,来头大。”温知良语气稍变,此刻充满了痛苦失望之意,他稍稍低首,说道后来声音轻不可闻。

    过得片刻,他又说道:“世间情侣莫不求天长地久,此生无期。可贫道十年前轻手埋了她的时候,贫道就明白世间无天长地久。哪怕是得道高人,不也是垂垂老死,就算夺了几分天地气运,苟活百年,到头来不也是生死道消,春梦无痕。这三柱香,便是见证。”他说完话语,神色似有自责,又有解脱。

    李循礼闻言微愣,转头瞧了瞧李知宇二人,见二人所流之血明明分别往两柱香而流,说道:“温道长与晚辈讲笑话了,这对男女具是心中倾慕彼此,又何来爱恨之说。”

    “缘聚缘散,尽是定数。卦有六冲,其为天命。”温知良轻声一叹,将那断成两截的三柱香对着那龙凤图案轻轻抛去,浓烟滚滚,屡屡烟气绕图而动,化作道道云气升腾而起。远远望去,那龙凤隐于这层层烟云中栩栩如生。

    “循礼,你随贫道修习已久,贫道此刻到要考考你。你说,既然龙凤已成,下一步却要做甚?”温知良笑着问道。李循礼此刻满腹疑惑,如何有心思回答,只是沉默。

    “这最后一步便是点其睛,绘其羽了。也就是你李循礼这无目之人的用处所在。”温知良又自顾自说道,手中拂尘做刀直刺而下,罡气可达百丈之遥。李循礼闻言一愣,只觉胸口疼痛异常,滴滴鲜血结于一处,画作一条长绳,直往龙目、凤羽而去。

    “情成其像,痴成其神,再加上这芸芸众生混浊之气,成其筋骨,我温知良当复当年!”温知良语气悠悠,双目此刻已然无神,只是呆呆望着那两幅龙凤图案,略有希冀。

    昔者闻圣人乘龙得道飞升而去,今日我温知良以这世间万般愁苦化作一劫,只为在见你一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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