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一片沉寂。

    朱儁卸了铠甲,穿了一身襜褕正跪坐在床榻上看着竹简,不时有将士、幕僚进出朝他附耳说着一些情况,偶尔有人望望站在正中的刘正,神色各异,但多半都是鄙夷和惋惜之类的情绪,或是直接冷漠忽视,倒也有人上来搭话,笑着朝刘正安慰几句,数落一番张曼成的不是,但刘正早已知道了对方的名讳,这时望着对方的负好感度敷衍几句,只觉得道貌岸然,内心不屑。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正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揣摩朱儁。

    朱儁的属性刘正已经看过了,如果说此前刘正内心还有前世游戏中的影响,觉得朱儁不过尔尔,现在他已经对于后世那些游戏设计者嗤之以鼻了。

    朱儁的武力智力统帅政治四维属性,没有一样不过80 的,甚至武力89,统帅政治都超过了90——这名汉末名将,能在黄巾之乱之中被委以重任,绝非什么简单的人物。

    不过这军营之中卧虎藏龙,属性均衡并且超过80的人物也并非少数,最耀眼的还要属朱儁的相性,赫然有当朝皇帝刘宏与皇子刘辩、刘协的名字。

    整个军营之中,同样有这三个人作为相性的,刘正也只在傅燮的属性中看到过。

    刘正不知道刘宏对朱儁怎么看,也不知道系统具体怎么判断的,但起码可以看出,朱儁这个人绝对忠于皇室。

    换句话说,朱儁绝对忠于大汉。

    而刘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爱屋及乌,又或者是此前与张机琢磨的一些有关预防瘟疫和医疗方面的内容起了作用,朱儁对他的好感度也有20。

    对刘正来说,这当然也算不大不小的安慰,只是此前已经在荀攸身上领教过负好感度却顾全大局的滋味,朱儁虽然对他有好感度,刘正却也担心对方会为了大局将他送出去斩首。

    中间荀攸也进来一次,与朱儁汇报了一些事情,随后望望刘正,比着口型说了“谨言慎行”四个字,只是之后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究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没多久,帅帐里清净下来。

    有名宿卫持矛按剑候在床榻一旁,朱儁摆摆手,对方却视而不见,反而瞪着刘正。

    刘正察言观色,捏了捏霸王枪,双手举起准备交给那宿卫。

    朱儁望了一眼,却是朝那宿卫笑着又比划了一下摆手的动作,“阿烁,朱某这动作可是要你走?你看仔细了。”

    那宿卫看了一眼,神色随即振奋起来,瞪向刘正,朝朱儁躬身抱拳道:“末将领命!”

    望着那宿卫解下铠甲,持矛对着自己,刘正愣了愣,“中郎将这是何意?”

    朱儁握紧竹简,目光眯了眯,“老夫若说了,你会如实回答?”

    “中郎将何出此言?刘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正说着,心中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朱儁下一句话就堵得他心中一沉,“如此看来,倒是老夫小人之心了。素闻你刘德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举手投足犹如风雷舞动,方才老夫却见那张曼成在你手中过了几招,还能全身而退……”

    朱儁双腿踩在地上,揉了揉,那笑容看似舒缓,却让刘正浑身泛起一股冷意,“老夫心中自然有些猜疑,未免陷害忠良,只能出此下策。既然你知无不言,老夫便要问了,你可是让了那张曼成?”

    刘正呼吸一滞,沉声道:“刘某方才一时不察,所以……”

    “老夫只要你回答是与不是。你不用解释。便是解释出来,老夫未必全信,不若留些余地,让你我都有个念想。”

    刘正迟疑许久,望望那严阵以待的宿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

    “啪!”

    竹简重重拍在案几上,朱儁脸色一肃,大喝道:“刘德然,你可知罪?!”

    刘正闻声跪下,“草民斗胆,敢问此句也只回答知与不知?”

    “放肆!胆敢顶撞我家主……”

    朱儁抬手压了压,那宿卫当即闭嘴,持矛站了回去。

    “你是想说我以势压人,屈打成招?”

    朱儁笑容冷冽。

    刘正摇头道:“草民绝无此意!便是自知考虑欠妥,才想要辩解,让中郎将知晓草民心中所想。”

    “老夫方才说了,你我当留个念想,你的愚见,只会让老夫觉得年少无知……战场之上何其残酷,若都如你这般想当然,还要军法军令何用?”

    朱儁捏着竹简,望着其上卢植的名字,语调深沉道:“既然认罪,剑戟不利,乃是欺军之罪,军中可没有什么宗亲不宗亲的,按律当斩。”

    刘正脸色一变,朱儁看着嗤笑一声,“不过,老夫念你尚有功劳,明日朝廷来人,也会追究你其余罪行,暂且压下此事……老夫再问你,张曼成与你说了什么?”

    刘正心跳加速,想了想,迟疑道:“中郎将觉得草民所说可信?”

    朱儁“啪”地一拍案几,怒目而视,“刘德然,你这可是在以下犯上!老夫可否以为,你在污蔑朝廷命官草菅人命?”

    “草民……不敢!”

    牙关遏制不住地开始轻颤,刘正目视地面,咬了咬牙,坦言道:“刘某在教唆张曼成杀了赵弘。”

    “哦?”

    朱儁神色一缓,与那宿卫对视一眼,宿卫微微皱眉摇头,朱儁嘴角勾了勾,望向刘正:“离间?便是一直在说此事?老夫可没忘了,老夫上前策反,张曼成对你短兵相接,若真是为了此事,你与他还能谈论这么久?”

    “自然,自然并非如此……”

    想起张曼成所说的那些话,刘正急促呼吸。

    他的脑子里很乱,总觉得自己这句话出口其实已经是一大败笔,但朱儁谈到死罪,言辞咄咄逼人,总让他心下难安,何况张曼成或许也需要一大助力来重新控制宛城,他想了想,坦言道:“我等还说了有关刘某被追究造反的事情。”

    这句话刘正是在为了后面军中无粮的可信度做铺垫,但朱儁却冷笑一声,“可曾商讨出破解的方案?是要保你,还是保他?老夫愚钝,可不觉得此事你还有翻身的机会。”

    “我等没有商议出结果……”

    刘正身躯轻颤,“此后便提到了宛城无粮……宛城已经开始人吃人了。”

    “……吃人了?”

    朱儁怔了怔,凝眉低声道:“如此重要的事情,那张曼CD会与你详说?作为交换,你可是说了我大营军心不稳的事情?”

    “不曾说起!”

    刘正摇头,“余下的,只是一些寒暄……”

    “寒暄?呵,寒暄?刘德然,你再与老夫说一遍,你与反贼在做什么?你莫非以为他们是蛮夷外邦,还是你此去当真是议和的使者?”

    “草民不敢!只是中郎将既然给草民机会,草民便自以为然,于是便想……救宛城百姓。恰逢那张曼成也有此心,草民便……”

    “荒唐!”

    朱儁按着案几霍然站起,目光闪烁不定,“与反贼谈论仁义道德?老夫是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至德至仁?”

    他从床头翻出一卷竹简,扔到刘正面前,“蛾贼如何妖言惑众,扩充部曲,你写出这等言论,莫不都是纸上谈兵?一遇事情,便比老夫愚钝了?那老夫告诉你,我等围困宛城数月之久,那宛城之中再无无辜百姓!”

    “草民……”

    “你与那张仲景连日来编写预防瘟疫、安抚伤者之策,老夫也曾听闻你前去查探,见到伤者暗自落泪,未曾想,倒是将你养了个菩萨心肠!”

    朱儁脸色阴沉,语调急促,“我大汉连年灾祸,地震、水涝、大旱,伤者不计其数,你既有此心,为何不救他们?偏偏对宛城下手,企图忤逆老夫的意思?”

    “草民便是一时见了,所以……”

    “见了?你此行出去之前,可问过老夫的意思?”

    朱儁大喝一声,“老夫如果没记错,这军中至今的指令,是老夫要平宛城!是老夫要荡平宛城所有蛾贼!”

    他大步走向刘正,那宿卫急忙跟上,望着刘正跪着后退,朱儁大喝道:“你给老夫停下!”

    “中郎将恕罪!草民的伤寒看似痊愈,或许尚有复发传染的可……”

    “你以为老夫没有打听过?”

    朱儁哼声道:“你身上伤寒与旁人不同,至今尚未传给过任何一人!如今拿出此事,是想避免老夫让你受些皮肉之苦?”

    刘正急忙停下,“草民不敢!”

    朱儁蹲下身,拿起刘正遗落在原地的霸王枪,觉得有些不趁手,随后望着其上龙纹,目光眯了眯,“老夫若是没猜错……你二弟的刀上也有龙纹,你三弟的蛇矛,可也有龙的意思?”

    刘正猛地抬头,却不敢说什么,朱儁从怀里掏出虎符,翻转着笑道:“刘德然,老夫手中尚且只有朝廷给的虎形之物,这龙究竟是辟邪,还是其他的意思?”

    “中郎将,草民绝无造反之意!只是辟邪罢了!”

    刘正义正言辞,额头上已经是冷汗一片,“敢问,我二弟三弟如今可……”

    “想知道?”

    朱儁笑起来,直视刘正的双眼,“明日朝廷来人?你认罪,我让你们见一面。”

    刘正心跳徒然间加速,“中郎将……”

    “来人!”

    朱儁扔枪拍手站了起来,拂袖走向床榻,营帐外有宿卫进来,他摆手喝道:“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出去,笞刑……五十。”

    “中郎将!草民……”

    刘正刚开口,突然怔了怔,随后安安分分地被拖了出去。

    朱儁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那宿卫,“怎么回事?”

    “末将不知!”

    那宿卫也有些疑惑,想着刘正话语戛然而止时的表情,捡起地上的竹简挠了挠头,“突然便不说话了。”

    “表情如何?”

    朱儁脸上突然浮现一抹担忧。

    “看不出心灰意冷……倒是看着主公的背影,那眼神也不像是在恨你。”

    朱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抬手捏住卢植的竹简,脸色古怪道:“莫不是突然之间……绝无可能啊,那品性也不像是藏得住的人……”

    他摇摇头,打开竹简又看了几眼,随后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那宿卫迟疑片刻,弯腰道:“主公,说起来,张益德与荀家二位公子那些人……”

    “等。”

    朱儁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笑起来,“明日看他认不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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