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太守府门口,几名士卒护卫左右,尾敦与蹋顿王松说着什么,张瓒、张逸则沉着脸站在尾敦身后。

    不久之后,三人分别,目送着蹋顿王松上了马车离去,尾敦朝着几名骑马跟上去的士卒点点头,随后朝附近的民居瞥了一眼,又扭身朝张瓒、张逸笑了笑,迈步进门,“刘备刘玄德哈,挑的好人选。”

    此前尾敦招呼刀斧手出来,吐露那番“心声”,王松与蹋顿倒也没有立刻就范,三方经过了两个时辰的试探、谈判,最后以王松与蹋顿要去协商一番结束了谈话,算是针对选出更好的人来掌握幽州一事不了了之,但纵使王松在整个过程中遮遮掩掩,尾敦也不是没有猜出王松过来的前因后果。

    两个月前,蓟县彻底封城、失联或者说,从四个月前开始,幽州内乱,黄巾入驻渔阳,公孙瓒部曲留驻渔阳郡南面,王松就应该已经慌了神了。

    但刘虞病危,王松应该是以为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他们这些刘虞属下,谁都知道刘虞体恤百姓,不轻易起战事,此时如果刘虞没有病危,在谁看来幽州都不会是这个局面,而既然出现了这个局面,便意味着大家到了各自抉择的时候。尤其是王松身为渔阳太守,掌握幽州一大经济命脉,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没有收到刘虞的任何私信,这应该进一步增强了王松抉择的决心。

    而也在这个时候,负责渔阳卢龙塞辅墙防线的邹靖自从假托伤寒的名义离职,在到了一趟上谷、又去了一趟蓟县之后就行踪不明,不管其中意味着什么,对于此时被黄巾和公孙越部曲“酣睡床榻”的王松来说,驻扎在卢龙塞辅墙防线的五千人马是必定要掌握在手中的。这便表明,卢龙塞防线外的乌桓人与他有了暗通款曲的渠道。

    此后黄巾与公孙越不断与乌桓作战,渔阳郡内治安不稳,民心浮躁,王松应该是烦不胜烦,而乌桓大概也是心急着救蹋顿,期间可能还通过线人与王松有过几次会谈,最后也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契机,王松答应了,于是也致使王松舍弃渔阳,开始帮助乌桓,救援蹋顿。

    会让王松对黄巾军、公孙越部曲动手,或许也是他顾念旧情,惦记着公孙瓒与刘虞的斗争,想着替刘虞争一口气,但这其中,私心作祟只能是很小一部分的原因,总的来说,包括替刘虞争口气在内,都算是为将来掌控幽州所做的布局。

    令尾敦有些可惜的是,王松这人嘴巴可真是严实,明知道自己有可能被囚禁,从而在这件事情中一无所有,竟然还是在合适的人选中反复提“刘备”和他。

    他身为上谷太守,颇有政绩与威信,看似是个人物,可便是公孙瓒与刘虞都死了,依照他的影响力,也轮不到他来做主幽州,这方面,他甚至还不如赵该合适他有这份自知之明。

    另一方面,刘备那人虽说担任过涿郡太守,但刘备的身份其实很敏感,便是手握中兴剑,又是汉室宗亲,就凭借他与刘正公孙瓒的关系,以及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都不见得能讨幽州一众官吏喜欢,更遑论想要上位做主幽州了。

    可排除刘备,能够怂恿王松过来,让王松没有后顾之忧的那人,就值得推敲了。

    此事尾敦倒也看得通透,在他看来,王松是不可能自以为是地想要自己做主幽州的,按照王松那份慎之又慎的品性,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韩馥、袁绍、公孙度”

    尾敦皱眉思索着,待得进了后院书房,一直沉着脸的张逸这才舒缓了一下表情,沉吟道:“府君此举过于鲁莽了。王子乔素来谨慎,此番会进城,定然有所预测。你妄图动刀胁迫他们与你站在一起,只会让他们暗自警惕。便是不说王子乔,你与蹋顿可一直不曾说起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方才那番举动,张某见了都心中生怯,会细细斟酌一番才开口,他也定会有所防范,此举有弄巧成拙之嫌。”

    尾敦素来喜欢自作主张,刀斧手一事张逸与张瓒事实上也并不知情,听得张逸开了口,张瓒却是摇头道:“铤而走险,却也不是一无所获嘛。”

    “没错。”尾敦点点头,走到窗边笑了笑,“此番既然知晓了王松的来意,知道他没了那些郡兵将一无所有,我等便有了牵制住他的方向。”

    他微微眯了眯眼,“只要他在城中多留片刻,不下决定,那城外一万渔阳郡兵就会成为他的软肋,就像是一只猫,在他的心头挠啊挠,挠得他头昏脑涨,顾此失彼。而他要是下决定,他如今已经知晓了我的意图,这决定只能偏向于我啊。这便是说,王松与那一万郡兵不足为惧了。郡兵进城,就成了我的人。不进城,你猜渔阳郡兵会不会与乌桓士卒打起来?他们以往没少和乌桓人有过节啊。”

    张逸恍然,尾敦大拇指一指窗外,傲然一笑,“再者,王松与蹋顿进了城,你们可有听见城外打起来?呵,乌桓偃旗息鼓,放任公孙瓒休息,定是养精蓄锐,就待王松那厮劝服我后,与郡兵联手攻城。如今被我拖延了时间,乌桓等急了自不必说,也算给了公孙瓒一个养精蓄锐的机会不是?”

    张逸张瓒齐齐拱手恭维,尾敦哈哈大笑,随后摆摆手,朝着南面的天际摇头叹气,“就是不知道公孙瓒会不会记着某家的这份恩”

    话语未完,远处突然遥遥传来微弱的喧闹声,尾敦一怔,扭头尴尬道:“看来不会了这一仗恐怕更不好打了,走,我等去南门看看。”

    这边与尾敦分别之后,马车上,王松与蹋顿也在合计着尾敦这番胁迫的用意。

    说实话,尾敦这招鸿门宴来得突然,连蹋顿也吃了一惊。不过他转念一想,他受制于尾敦,一直也算安分,在尾敦已经示好的情况下,本来就没什么能够让尾敦太过值得敲打的地方,反而还应该礼遇一番,以期往后能够用到乌桓除了出入受到限制,尾敦还真是这么做的。

    而王松与尾敦同是一方太守,此番舍弃渔阳,来意不明,自然需要好好敲打。

    何况眼下这等乱局,要说尾敦憋了这么久,没什么其他的想法,想来也不可能,这次叫出刀斧手胁迫王松共事,看似用力过猛,却也在情理之中。

    王松却将信将疑,于他而言,尾敦虽说向来彪悍豪迈,但能执掌上谷,粗中有细也是为人所知的,乍然之间想要拉着他做主幽州,怎么都有些过于孟浪了,何况尾敦在自己说唯他马首是瞻时前前后后推拒了好几次,像是在试探他身后是不是还有别人,这让他觉得这番举动背后还有什么深意。

    何况尾敦要做事,怎么也要告诉手下心腹张逸和张瓒,王松倒是知道张瓒张逸一向忠心刘虞,可刘虞都病危了,入主幽州这种大事,尾敦怎么可能藏着掖着,连最值得相信的这两个人都不透露半句,还害得他们都露出那种惊愕的表情。

    “王府君,此事应当不假。那日我以乌桓世代辅佐尾氏为由试探过尾府君,他虽拒绝了,神色却颇为高兴。如今想来,当是他已经放眼幽州了。”

    见王松一直迟疑不决,蹋顿劝道。

    “还有这事?”王松有些消瘦尖锐的脸显得有些锐利,他眼眸微微迷离,想着此前进入太守府时,尾敦一开始所说的那些话,“这么说这几个月,真把他憋坏了”

    “或许吧。如今也不用去想这些了,该想想你这一万人当何去何从才是要紧事吧?”

    蹋顿望了眼驾着马车的阿罗槃,凝眉道。

    来之前的路上,阿罗槃已经将事情的整个始末跟他说了。

    正如尾敦猜测的那样,王松会来大体上有乌桓的怂恿,也有他自己的野心,但更重要的是,渤海太守袁绍派了人说项王松,与此同时,公孙度那边其实也有人找上了王松。

    阿罗槃会知道,也是苏仆延那边这两方都去过人了,苏仆延倒是更倾向于袁绍,毕竟公孙度不是善类,若让这人掌控幽州,只怕他们乌桓会比跟着刘虞时更差,而袁绍素有名声,将来掌控幽州,少不得需要他们帮忙稳住局势,至少往后十年二十年,应该会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王松倒是任由公孙度带兵靠近了渔阳,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想法,看上去对谁都很暧昧的样子,却也没有真正表态,不过依照他在昌平时按照袁绍派过来的名叫许攸的谋士建议,偷梁换柱去了军都,倒也能够隐约判断出王松便是在坐地起价,也是更倾向于袁绍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乌桓倾向于谁,他为了利用乌桓,也倾向于谁。

    这些事情阿罗槃也是听颁下大概转述了一下便过来了,也不知道细枝末节,蹋顿倒也猜不出更多王松的心思,不过此次王松进城,的确是如他所料,打算带人攻下沮阳的,算是跟他们站在一起。

    “蹋顿大人的意思是王某还有的选?”王松挑眉道。

    蹋顿一愣,见王松表情似有深意,恍然道:“王府君另有谋划?”

    “这就要看大人能出多少力了。”

    “说来听听。”

    王松眸光闪烁,“依王某的想法,再探探尾敦的意图别看此人如今满腹牢骚,实则用心深远,向来滴水不漏。所以,不若我等再等几日,好好看看他的心思。再让你的人在城中散播谣言,说刘使君身死,尾敦要反。一旦他当真有心谋取幽州,些许民意定然抛之不顾,铁血镇压那是必然的。若他尚要顾念民心,在你我帮着镇压之下还过来训斥,那便是另有所图。”

    蹋顿怔了怔,“他还图什么?”

    “坐山观虎斗,不就是局势不明朗?可如今公孙瓒在我等包围之下,必死无疑,他还不落井下石,岂不是还在等着什么人?等谁?刘正是其一,我家主公是其二,其三么黄巾军黑山军。便是不属于我等的那一方人。”

    蹋顿呼吸一滞,“刘使君还活着?”

    “我便是担心这个此事倘若是主公所为,是用来试探我等的”王松眉头拧紧,随即摇摇头,“也可能是王某疑心过重,兴许便是在等刘正,他已经暗自投靠,此番便是为了套出我等背后之人。”

    “你说吧,要不要稳?毕竟是你的人去做事自然,王某也老实说,我确实不舍得我那一万人,倘若他们真的进来,王某可真的一无所有了。往后有你乌桓在,渔阳可不一定需要我来安抚人心,王某以往与尾敦看似主公左膀右臂,未尝没有攀比之心,性命堪忧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而且,王某方才试探过了,军都令没说错,尾敦手中至少另外还有五千郡兵,这些人兴许便有不少被安排在你那些族人身边,防不胜防啊我等趁此机会,也能好好将他们揪出来。”

    “可时间”

    “无妨,倘若公孙瓒的援兵来了,我已告诉颁下,让他猛攻公孙瓒,以公孙瓒为人质,必然可以拖延一段时间而趁此机会,我等散播谣言,兴许还能骗出城中白马义从,让他们造反杀了尾敦。也好我等趁乱而走,亦或进城据守。”

    王松抬了抬下巴,笑容难得的温和起来,“以沮阳百姓威胁他们退兵,不失为一个计策吧?”

    蹋顿有些不寒而栗,想了想,刚点头开口要说什么,突然城南那片有喧嚣传出来。

    他望向王松,神色有些气馁,“看来,某家想走,还得一段时日了。”

    “颁下该是怕尾敦发现我等另有所图,这才进攻。走吧,去看看”王松也摇摇头,随后朝着阿罗槃喊了一声。

    然而,及至两人到了城门,与尾敦汇合之后,这场仗一直打到夜深都还没结束。

    两人望着乌桓族人不要命似的冒着箭雨火海朝营地四面不断进攻,或是弯弓搭箭,或是推着装了屋顶的冲车,亦或驱马填坑神色渐渐变了。

    与此同时,尾敦也若有所悟,见得营地几处栅栏在冲天的火光中被冲车冲破,大批乌桓族人冲进去,又被几道壕沟、陷阱、拒马留住了脚步,随后望望凝眉不止的蹋顿王松,黑暗中笑道:“这是有变故啊?莫不是公孙瓒休息太久了,所以他们想要一局定胜负?可这样也太胡来了。”

    “可能吧”蹋顿语调淡淡,然而脸上的笑容其实极其难看,他看得出来,乌桓完全是不顾代价地在进攻,俨然有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架势,这分明像是遭遇了什么事,所以改变了方针或者说,这种方式就是王松之前所说,颁下在提醒着他们后方出现了某些变故。

    “尾友直,要不我出去看看?”

    王松目不转睛地望着尾敦,问道。

    “去看看啊?”尾敦说着,突然拍了拍肚子,笑道:“算了,你我都这样了,还看什么啊。渔阳郡兵乃重中之重,你还能让他们上去不成?看他们斗吧,我们去吃饭。兴许,回来后就能看到公孙瓒身死了。”

    蹋顿咬了咬牙,“尾府君,我族此番”

    “你放心,不管谁的人,真要走投无路了,我这里一定要。”尾敦大手一挥,大义凛然道:“尾某心怀仁义,岂能见死不救?如今么公宝,吩咐下去,让四个城门上的弓箭手强弩手都给我听好了,不许放一只苍蝇进出。要是有人求援,速速禀报本官。”

    他说着,凑到张瓒耳边,“快,让文则严纲给我准备起来,今夜应当无忧,明日不,让他们不用睡了,这一天一夜,给我等着!若我所料不差,居庸关以东,当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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