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室之中,许攸将护卫驱散到门外,凑到袁绍身侧拱手躬身道:“主公,此战可打。”

    袁绍说道:“昔日可是你与元图一同说了,若一旦开战,令得刘岱一众与董卓仇视,届时少不得放下私人仇怨围攻董卓。他们同心戮力,便无我等可乘之机,今日怎就又变了卦?”

    许攸微微一笑,腰弯得更低了:“桥瑁与刘岱争端已初露端倪,刘正一到,同盟军已成两派。纵使有人妄图置身事外,内里裂缝也已有了。若是主公命人一同攻打董卓,只会令同盟军为图自保将这等祸事转交他人,所以,我等一样有机可乘。”

    袁绍沉默不语,表情微微恍惚,许攸笑道:“怀县乃河内治所,我等定然要去。暗度陈仓本就是用来拖住同盟军,也有趁于毒不备,攻其营寨之意。如今刘正一到,又有董卓细作之言传过来,我等便以消息许会泄露为由,在收复于毒之后,便光明正大地前往怀县。届时,我等与酸枣同盟军两路并进,也可令得董卓闻风丧胆。再有刘正与辛将军自证清白一事,可谓一举多得。”

    另一边,客房之内,郭嘉向荀谌、郭图也在说着与许攸类似的话,随后话锋一转道:“若让人知道主公与王匡到了河内,因为忌惮董卓,连怀县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去,便是有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可中间还隔着河水呢,连进攻都没有,便是安营扎寨罢了,董卓若是散布主公怯战谣言,主公一样让人笑掉大牙,一世英名也都毁了。”

    荀谌点头道:“怀县为整个河内的中枢,朝堂消息、河内动向,乃至于招兵买马,都只有在怀县才能得到最好的施行。在怀县站住脚跟,亦能令得南面的荥阳守军徐荣如芒在背,再有同盟军带兵西进,荥阳军心浮动是轻而易举之事。待得那时,我等攻陷荥阳,乃至再西进取了旋门关也并非难事。”

    旋门关位于荥阳西面的成皋县,又名虎牢关、汜水关,因周穆王在此关牢虎、汜水流入成皋县而有别名,此关是雒阳东面门户,北临黄河,南邻嵩山余脉,以交叠山峦为天险而建关。只要在此驻上一军,便是千军万马过来也不能轻易攻破。但也是因此,只要同盟军进攻此处,就能将董卓一只数万人的大军留在此处,不断消耗雒阳的兵力粮草与武备。

    郭图想到此事,沉吟道:“然后,我等便能沿着河水西进,趁虚进攻雒阳嘶,此事只怕”

    郭图一开口,郭嘉与荀谌对视一眼,目光各有神采,随后郭嘉笑道:“我料许长史同意此时,便已料到此事。至于沿着河水西进一事,我同盟军此番又不是没有人开船运兵运粮过来的。”

    郭图一愣,“你是说”

    “不错,便是韩馥麾下闵纯、赵浮之流。彼消便是我长。我等以此事相召,他们不会不来。韩馥想来也会另外派人主持酸枣粮草一事。主公莫非忘了,那沮公与如今已投靠邺城,有近十成的可能替换闵纯成为别驾,倘若闵纯来此,我等能不能招揽他?便不是他,只要赵浮程奂那些人过来,我等也可劝降说服那些人投靠我等。”

    许攸在说完类似郭嘉、荀谌所说的话后,笑了笑,“主公啊,你可曾记得昔日尚在渤海时,元图曾在察觉被韩馥监视之后,说过以外力迫使韩馥将冀州拱手相让之事?”

    袁绍恍然,嘴角不可遏制地咧开来,急忙转着长柄扇帮许攸扇风,“子远有想到那个外力的人选了?”

    许攸也不推让袁绍的殷勤,脸色一肃,“不错!许某以为,公孙瓒便是那个外力!”

    “呃,你不是不想将青州让给公孙瓒,他没有青州,何以”

    “主公莫要考校许某了!青州一行,公孙瓒必然势大,便是他无心冀州,可青州总有贼匪逃入冀州,我等只要在韩馥面前谣言一阵,他与公孙瓒便会有间隙,便是没有攻伐之事,韩馥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可难说不会趋利避害,将冀州让与主公。一则他昔日监视主公,想来也耿耿于怀,已生怯意,二来公孙瓒在外威胁,三来主公已与他麾下不少佐吏交好,他又是主公家中门生弟子,若佐吏也让他先出冀州呢?你说,此事可不可成?”

    袁绍眼前一亮,“那此事何时进行?”

    “即刻便能。只要主公修书一封,让孔璋陈琳表字暗自戒备公孙瓒,韩馥知晓动静,必会派人去问,孔璋假装不知,韩馥定会胡思乱想。时日一久,孔璋不出兵,韩馥定会猜到他在防备公孙瓒。届时,将公孙瓒野心膨胀,假途灭虢之事宣扬出去,韩馥嘿嘿嘿”

    许攸狡黠一笑,袁绍却愣了愣,“玄德那里哦,让他直接过来便好!”他说着也大笑起来,拉着许攸落座,倒了杯酒道:“我得子远如得子房,大善啊!”

    与此同时,客房内,郭图已经在郭嘉、荀谌推演完闵纯等人奉命过来挥兵雒阳的境况之后离去,郭嘉侧躺在铺在地板上的竹席上,扇着扇子,姿态慵懒,望向窗外的表情却有些魂不守舍。

    荀谌跪坐在一旁,翻阅着几卷竹简,扭过头正要开口,见状拿膝盖撞了下郭嘉的腿,“有心事?”

    郭嘉打了个哈欠,笑容微涩,“我有心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荀谌笑了笑,“有所察觉。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猜的对不对?”他挪着双腿跪坐到郭家身边,挑眉道:“你我兄弟,如今身在异乡,定要相互扶持。说吧,为兄帮你参详参详。”

    郭嘉换了个舒服的躺姿,望着天花板,“你说,咱们主公真的关心身处雒阳的袁太傅与袁家一家老小的安危吗?”

    荀谌急忙敛容。若不是对袁绍有些猜忌,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荀谌倒是知道郭嘉这几天有些心不在焉的,还想着可能是郭嘉近来水土不服,身体有些虚的原因在其中,过几日也会抛开那些胡思乱想。

    如今听到这个问题,他就知道郭嘉已经萌生了离开的想法,而且郭嘉会提出此事,便说明意向浓重,兴许只要他同意,两人即刻就会离开。

    荀谌望了眼门外,不由气恼道:“你我投效主公才多久?你就觉得主公并非良人?”

    郭嘉望过去,莞尔一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你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当我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想?”

    荀谌一时语塞,片刻后,别过头,摇头道:“你有些荒唐了。”

    “笑话。君择臣,臣亦择君。若君并非贤明圣德之人,还不准臣另投门户,去找个能千金买马骨的明君?”郭嘉坐起身,一手随意地摆放在弯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挥袖抢过荀谌手中的竹简,扔在席子上,“你看看上面都写着什么。若你今日是个蠢人,我也不说了。可你莫非看不清楚,其内所言的消息多半与攻打董卓根本无关。如今大汉如此,他还想着那些蝇头小利,你就真的甘心自欺欺人,在此辅佐?”

    “忠臣不事二主,既然投入主公门下,就不得有二心。”荀谌望着门外,目光微微迷离,“再者,何为蝇头小利?以渤海发家,取山阳、河内,再图冀州、兖州,乃至豫州,及至天下,不好吗?”

    “你当真觉得好?”郭嘉又躺下来,翘着二郎腿,随意地抖动着,“做事不分轻重,贤才不得重用,徒有周公礼贤下士之形,却无用人之能,贪图享乐,多谋无断,还自私自利”

    “你倒是看看你什么行迹!轻浮狂傲!”荀谌一拍郭嘉的腿,怒道:“能以如此年纪入幕僚府,不该庆幸?旁人谁会如此重用你?”

    “哈,你这话说出来可是自取其辱了。你家德然兄不是就看重我了。”郭嘉笑了笑。

    荀谌斜视过去,笑容讥讽,“你会去吗?你还能去吗?”

    “刘德然太过胡闹,与主公如出一辙,我自然不去。”郭嘉神色一敛,“不过我还能找其他人!曹孟德就不错。他若不行,我再找其他人。我就不信,以郭某之才,天下之大,还找不到一个忠臣明君辅佐,还得不到重用。”

    “那你今日还帮主公出主意?”荀谌笑容愈发轻蔑,郭嘉翻了个白眼,背对荀谌躺着,语调怏怏道:“那不是还没另投门户嘛。再者,既然有心挑战公达兄,我怎能不做出一些事情来?”

    荀谌闻言敛了敛容,“哎,你说公达不在德然兄身边,去了何处了?”

    “他素来想法诡谲,又有幽州一番历练,我怎知道?”郭嘉翻了个白眼,听着荀谌追问,有些不耐烦地将扇子摔在荀谌背上,“聒噪。郭某累了,你这蚊子若不想走,便安分一些。有军事相商,待得郭某醒了再说。”

    荀谌抓住扇子,眉头一皱,深深地看了眼郭嘉的背影,迟疑许久,给郭嘉扇着扇子,沉声道:“奉孝,再多留几日,如何?”

    窗外蝉儿突然鸣叫起来,房间里一片幽静,片刻后,荡起幽幽的响声,“我等讨董结束吧看看主公是否当真志不在雒阳嗯,公达兄如今应该在鹿肠山要么就在颍川、南阳,亦或幽州我又不是神仙,谁知道呢,没准死了也好好好,不说了,你继续看书,我睡会儿。醒了一个时辰,好累啊”

    “阿嚏!”,荀攸打了个喷嚏,拉下口罩,用方帕擦了擦鼻子,从被窝里伸出手,极其虚弱地道:“伯,伯旗,药,药好了没啊”

    “你别催了行不行。”荀祈跪坐在一旁的床前几上,正翻阅着自四面八方过来的邸报、军情,烦躁地一把将手中的扇子拍在床上。

    荀攸此时正跪坐床榻,整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子蜷缩着,像是一只拱床的猪,扇子一来,他感受着那股风,表情微微舒缓,随后又将脑袋抵在床榻,擦掉满头的汗水,虚弱而烦躁道:“好热啊伯旗,为兄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啊唉,主公啊主公,攸未曾想,有朝一日,出师未捷身”

    “你别烦了行不行!睡你的!”荀祈怒道,随后走出房门望了眼门外棚子下灶台上的药壶,拉下口罩大口呼吸几下,又走进屋内,“没好,还有半个时辰呢。”

    荀攸探手抓住扇子,朝着长几上摆放着的竹简伸过去,被荀祈一把夺过扇子。

    荀祈大拇指、食指捏着扇子的一端走到一旁倒了热水泡着,随后拿起另外一把扇子使劲扇了几下,望着荀攸一只手还在有气无力地往床外伸,无奈道:“我的公达兄,公达叔,公达祖父啊”

    “不敢当,不敢当。”

    “你!”见荀攸还有空油嘴滑舌,荀祈翻了个白眼,“就当我求你了,你就好好睡,诸多事宜做弟弟的都会帮你打理好。外面云长、公韬、卜己他们也在。有什么紧急军情,他们过来,我再叫醒你。别闹了行吗?你就是普通风寒,没有大碍。往后有的是时间,也不差这几天。”

    “我还有疾痢”

    “不是有医师给你看过了,没事的。”

    “不行,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牛辅那厮攻的急,听闻郭汜也过来了你就让我看看,让我临死之前建个功劳。倘若我等抓不住时机,那就”

    “谁他娘叫你抱着冰鉴睡觉了啊!就是你活该自找的!还连累了我!滚去睡觉!”荀祈按着荀攸的脑袋就往被窝里塞。

    他想来又好笑又好气。前阵子他们自并州太原郡过来,与张杨于夫罗联系上,荀攸鲍儒一番动之以情,又以珠宝财物相送,乃至拿出不少练兵的心得,张杨于夫罗终于被说动,此后集结大军在并州各地攻城,稳步吞噬并州,阻拦董卓在并州招兵买马、征收粮草的行动,还给了荀攸不少精锐兵马。

    说起来,涉及刘正卧底,乃至阻断董卓迁都长安之事,荀攸也没和于夫罗、张杨说。他原本有心让张杨、于夫罗投靠他们,但两人都是一方将领,对手持中兴剑的刘正不了解,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只说能够合作,想要投靠是不可能的。

    于是荀攸也退而求其次,只让于夫罗与张杨在并州范围内活动,还让眭固协助张杨,以便于监视,以免两人带领部下攻至河东郡,打乱他们的部署。

    那几天虽然舍弃了眭固的三四千人,但也得了三四千精锐兵马,荀攸自然高兴,再加上有卜己引荐,又有胡才搭桥牵线,白波军渠帅郭太也答应与他们合作,于是荀攸便设宴多日。

    没想到前几日喝多了,加上天气热,荀攸竟然起夜抱着冰鉴睡着了,第二天荀祈进来时,冰鉴差不多空了,这厮一身还是湿透的,嘴唇还冻得发紫,也不知道夜里吃了多少冰,待得知道荀攸发烧坏了肚子,恰逢牛辅攻打白波军越来越凶,整个院子里一番鸡飞狗跳,到了最后,荀祈便留了下来,用来照顾荀攸,也便于与外界传递消息。

    荀祈知道,荀攸其实也是心虚的,所以才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想着再做点事情,但这病摊上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倒霉透顶,他也希望荀攸早日休养好,也让他早日脱离苦海,能够出去做事。

    此时两人又闹了一阵,没过多久,屋外突然有大喊声响起,是赵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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