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护城河内,尸体淤塞,腥臭扑鼻。
    热血遇冷水一激,遂凝结成块。整个河面仿佛一块硕大无比的血冻。荡着逼人的血光。
    随着最后一支利箭溅起的血花落下,战场忽然万籁俱静。胡杂骑兵已死绝。人马尸体淤积城下,堵塞河道。血浆染红河岸,经久不散。腥气冲天,宛如血河地狱。
    三部鲜卑大人,下意识回望。只见鲜卑大单于已从黄金王座上站起,正将手中赤鹿头杖高举!
    呼喝——
    数千精骑这便下马。只手捉刀,单手提盾,向城墙扑来。
    除了霸道的床弩,城头弓弩皆无法远距离射穿盾牌。眼看鲜卑下马来攻,瓮城主将黄忠,却偃旗息鼓,按兵不动。直到敌军踏尸过河,身形不稳露出破绽。城头弓箭手才趁机射杀。
    涉水过河,已到城下。
    城头礌石呼啸砸落。便是手中有盾,也难以当。盾碎臂折。不等抱臂哀嚎,便被一箭射死。城头落石如雨,城下脑浆迸裂。鲜卑乃马背民族,纵横驰骋,却不善攻城。攻城诸器,更是一窍不通。涉水过河,这便向瓮城门扑来。目的便是要先斩吊索,再破城门。冲入城中与汉军捉对厮杀!
    城头白垩迎风洒下,一时灰尘弥漫。聚拢在城门处的鲜卑兵士,目不能视,口鼻剧痛。这便纷纷跳入河中清洗。无奈积尸过多,堰塞河道。已无足够水流。挣扎间皆被乱箭射杀。
    城门处烟雾弥漫,无法迫近。附近鲜卑兵士这便堆高同伴尸体,妄图攀上墙去。城头礌石如雨。仰射城头的鲜卑射雕手,皆被盾弩手居高射死。盾弩手敢从堞墙垛口探身下射。正是凭借弩上髹漆皮盾掩护。射雕手仰面射击,门户大开。盾弩手探出头来,却有盾牌遮掩。居高下射。如此近的距离,即便身穿甲胄,亦被飞虻箭击穿。气绝而亡。
    古往今来,有道是‘十围五攻’。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刘备五千精兵守城,若要攻城,需遣数倍精锐。且还是攻城诸器辅助,不记死伤。即便如此,能不能攻下还两说。鲜卑轻骑而来,并无攻城利器,全靠人命去堆,何时才能填满。
    话说刘备入川,留霍峻守葭萌。刘璋将扶禁、向存等率万余人由阆水上,攻围霍峻。城中兵不过数百,霍峻却坚守一年,且伺机大破敌军,斩向存首级。
    足见攻城之难。
    鲜卑奋起血勇,以人命相填。城头守军皆是虎贲,又岂能示弱。滚木礌石,白垩金汁。轮番轰炸,毙敌无数。煮沸的马粪尿液,美名‘金汁’。不仅可烫杀敌人,且粪便肮脏,伤口多腐,难以医治。
    要问这滋味如何。刘备全然不知!
    乃因事先戴了呼吸面罩,气味皆被活性炭包过滤。
    血战一日。鲜卑枕尸数千,未有寸进。
    眼看日头偏西,各部相继撤兵。留下断后的死士,顶盾苦撑。密集的弓弩声却忽然停歇。
    城墙上下,只剩重伤未死者,断断续续的哀嚎。
    侥幸活命的死士,顶着盾牌,蜷缩在同伴尚有余温的尸堆内,偷眼去看。
    城头只有零星箭矢射下,已无先前万箭齐发的骇人声势。
    鲜卑大营亦发现端倪!
    三部大人齐来请命,说要挑灯夜战。
    檀石槐却摇头拒绝。说今日鏖战一日,人困马乏。待饱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大军压上,必能一举破城。
    三部大人这便领命,各自回营。又命本部人马绕城巡弋,谨防汉军连夜疏通河道。
    见鲜卑收兵,城上各处皆有人大声呼喝。一时欢声雷动。
    刘备矗立在城头,却眉头紧锁。箭矢自然还有富余。临近天黑,之所以假装无箭,乃是示弱,为引诱鲜卑明日再战。防止又损兵折将一日的鲜卑,连夜退兵。塞外如此广袤,若鲜卑打定主意撤退,刘备必追之不及,也追之不上。
    只是……
    血战攻城的鲜卑,为何比守城的汉军还有条不紊,徐徐而进?
    以檀石槐之英主,定知道时间有多重要。
    三部鲜卑,舍三路汉军,赶来围城。料想,必留下足够兵力,牵扯汉军主力。然而围攻越久,三路汉军赶来的机会就越大。若三路合围,趁鲜卑全力攻城时,背后夹击。焉能不大败!
    时间本该是鲜卑最大的敌人。为何不急?
    刘备越想越觉得说不通。
    有古怪。
    饭后,刘备绕着军营往来踱步,苦思其中缘由。忽听有人称喏。抬头一看,不觉已抵达大阏氏帐外。
    帐外守卫皆是乌莲女卫。身长而矫健。善弓弩击剑,寻常男子不能与敌。刘备身旁皆是以一当十的绣衣吏。又是自家大营,安全无虞。故而往日形影不离的乌莲,正加紧整顿兵马,今次并未跟来。
    刘备想了想,便让女卫进去通报。
    不久,大阏氏便请刘备入内。
    饶是多次见面,又身陷囹圄,倾国之姿竟未有半分削减。大汉审美不同后世。面容异于汉人者,往往被誉为天生异相。天生异相多奇才。便是说此。
    “楚重瞳”、“美须髯”,皆是此意。故而金发蓝眸,肌肤如玉的大阏氏,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见刘备心事重重,久坐无言。大阏氏屏气凝神,亦不发一语。忽听油灯炸响,光线陡然一亮。灯前美人玉色琉璃,国色天香。刘备不由一声叹息:有道是江山美人。得大阏氏如此,大单于又岂能甘心?
    大阏氏见刘备眼中别无他意,这便反问:少君侯既已胜券在握,愁又何来?
    刘备想了想,这便实言相告:大单于一统鲜卑,堪称一代雄主。如何能看不出此战凶险?
    大阏氏不料刘备如此直白,这便试着相问:险又从何来?
    刘备微微一笑:鲜卑所倚仗,乃是来去如风的弓**骑。却不善攻城。三路汉军正齐头并进,向白檀城而来。辽西太守亦领乌桓突骑,旦夕便到。东西夹攻,鲜卑大军岂能不危?
    大阏氏再问:听闻军中缺箭?
    刘备目光平静的摇头:不缺。乃行诱敌之计。
    大阏氏缓缓点头:少君侯岂不闻‘借刀杀人’,‘将计就计’?
    电光火石,刘备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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