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惊澜在唉声叹气中拍掉眉间发髻的霜花,等远远瞧见店小二打开店门,拆了窗板,才随便寻了一家早点铺子,买了点油饼果子,鬼头鬼脑的趁着店伙计不注意,摸上了客栈二楼。

    在门口轻叩了几下门环,门内无声,只得再叩几次,还是了无声息,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床铺叠的整齐,裴小环在方桌前摆开纸笔砚墨,正在写着一个“师”字,扭头看见李惊澜进来,问道:“哥,回来了?”

    李惊澜环视几乎没什么遮挡的屋子,一览无余,的确只有裴小环一个人,才讪讪问道:“怎么我敲门,你连声都不吭!”

    “姐姐说,你回来自会推门进来,我一个女子不便给陌生人开门,所以,叫我谁敲门也不用理!”

    李惊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姑娘显然是看透了自己惊弓之鸟的本质,故意这么说,再耍自己一把。果然是睚眦必报啊!

    当下也不说破,把手里的油饼果子放在桌脚,拾起一旁的纸张,看了看小丫头的战果,一笔一划倒也认真,随手指点了一下结构和承起转合之间的要诀,叫店伙计打了热水,把一夜的风尘洗漱了一番,待裴小环练完大字,俩人对坐着就着客栈免费的热汤,把油饼果子吃了个干净。

    也不知那姑娘对小丫头说了什么,丫头也不问昨夜李惊澜的去向,李惊澜也不好开口,对不上话头还好说,万一要是姑娘在这里还埋着一个坑,那就尴尬了,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李惊澜打小就懂。

    吃过早饭不多时,黄衣老人造访。

    “小子……小哥……小兄弟?那个,唉,随便什么吧!”老人结结巴巴的打了声招呼,一脸的尴尬。

    弄得李惊澜莫名其妙,只是想起昨晚老人的无赖行径,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小兄弟,昨夜你说是张前辈的弟子,请问可是一路向西去往龙虎山?我也欲往龙虎访友,可否一路同行?”

    李惊澜顿了一顿,其实他原来的想法是,先去见见前来本县驱鬼除邪的龙虎二代弟子,然后询问一下有无快捷的路径,顺便了解下师父的情况,听了黄衣老者的话,有觉得自己太唐突,也没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好容易有人领路,就准备应下来。突然又想起锥帽少女那幢麻烦来,便有些犹豫。

    老者似乎看出李惊澜的犹豫,便说道:“小兄弟莫非是怕我家孙女胡闹?我已经说过她了,必不敢再惹麻烦。”

    李惊澜扭头瞧瞧裴小环,哪知道这边身后的黄衣老者已挤眉弄眼的和小丫头达成默契,小丫头喜欢热闹,又加上这个老爷爷比澜哥哥有意思太多,还有漂亮姐姐作伴,自是点头不已。

    于是两行四人,各自结账,又合在一起,一路向龙虎行去。

    李惊澜原本不太懂所谓三教圣人的意义,在他从前的看法其实天下武功只有江湖上所谓的武夫巅峰和见识过惊弦的飞剑手段之后,心为神往的剑仙。可在昨夜千钧一发之时福至心灵,悟出“开山”一刀之后,心中自然把夫子在短短一年中所传授的知识默默的背诵了一遍,往日生涩难懂的句子,也似乎微微的裂开一条小缝,变得不那么你是你,我是我,一字一句慢慢流进心田,却是大有裨益。

    李惊澜心有所思,脚下便自然弧形踏出,反反复复,俨然是玉皇楼的走桩,裴小环见怪不怪,黄衣老者频频点头,而锥帽少女却是嗤之以鼻。

    不知不觉中走出六七里地,黄衣老者和裴小环两个“顽童”正在为大河中跃起的肥鱼是鲫鱼还是鲤鱼,赌咒发誓争的不亦乐乎!李惊澜仿佛机械一般,只顾周而复始的走桩,看的锥帽女子心头火起,“这装的也太过了吧!”,银牙一咬,脚尖悄悄一动,一粒小石子直奔李惊澜膝后委中穴,却是要他摔个大马趴,李惊澜虽然正在全身心的悟道,但有玉皇楼内劲护体,膝盖一弯,一扭,小石子从腿间钻过,吧嗒一声落在远处。

    锥帽女子气的一跺脚,又是一颗青杏般大小的石子竟是破空击向李惊澜背后“阳关”,却见李惊澜左脚一滑,以右脚为轴,划了个小圆,动静之间居然透出一股自然的韵律。

    女子恼羞成怒,手腕一抖,竟是两枚铜钱甩出,一奔李惊澜左臂曲池,右背魄户,只见李惊澜霍然转身,退步划出一尺,沉右肩,抬左臂,双臂轻晃,空中画环状,大圆套小圆,两枚铜钱先是被气劲带的歪歪斜斜后劲无力,待到身前,被牵入圆环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待李惊澜收式之时,摊开双掌,两枚铜钱赫然出现在掌心。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先是一惊,然后一个暗自摇头,一个肩膀一扭,撇头望向远处。

    李惊澜被破了悟道的心境,也不强求,顺势把两枚铜钱就要揣进怀里,女子仿佛感觉到他的动作转身怒道:“拿来!”

    黄衣老者听到女子的轻叱,也顾不得玩耍,拽着小丫头往这边走来,在远处就大喊:“小兄弟,怎么了?”

    趁着锥帽女子分神,李惊澜一抖袖子把两枚铜钱丢进袖筒,向老人招招手:“没事,没事!”

    女子转头怒目而视,李惊澜脸上古怪一笑,轻轻抖了抖衣袍,转身向前行去,此时黄衣老者已到近前,看看女子的一脸怒容,问道:“真没事?”

    女子一甩袖子,也大步向前行去:“他都说没事了,自然无事!”不自觉中两人的动作竟然何其相似,只是女子浑然不觉。

    女子负气,自然脚下步子加快,心中却又满腔羞恨,只顾低头前行,不想小道并不宽阔没走几步,就行至李惊澜身后,急忙收住脚步,那可恨之人却头也未回,径直前行,姑娘心里那个恨啊!偏偏黄衣老者换在后面煽风点火:“刀刀,慢一些,小心摔跟斗!”

    想那少女乃是天下少有的剑胚之一,父母,爷爷又是顶尖的高人,在蜀中少年英才里也是拔尖儿佼佼者,离那高来高去的踏剑飞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十数年苦修,哪里来的会摔跟斗,自然是老人调侃之言。

    女子面薄,哪能受得了这个,脚尖一点,便从李惊澜头上掠过,展开身形向远处纵去,李惊澜回身指指黄衣老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老人毫不在意,拍拍李惊澜肩膀,哈哈大笑抱着裴小环,追着自己孙女而去。

    李惊澜摸出两枚铜钱,在手中抛转,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盘旋飞舞,煞是好看,就像两个小童在庭前追逐着,欢笑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世间男子女子,莫不如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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