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的大牢有上下两层,上层是关押些普通犯人,下层则位于地下,用于关押朝廷重犯,特别是有武艺的人,通常都是关在下层,小诸葛陆登是开德府军中无可争议的第一高手,此刻当然是被关在下层最暗黑的区域。

    赵不凡沿着阴暗的阶梯下到底层,鼻尖立刻就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异臭,好像进了许久不曾打扫的茅房,可又多了些腐败的味道在里边,令人感到很不适,身旁的扈三娘更是不由自主地掩住鼻子,眉头轻皱。

    心细如发的薛仁辅察觉到她不太习惯,当即笑着说:“女将军不如就在这入口稍等片刻,这地牢越是到里边就越是难闻,说不定还会看到很多不雅的东西。”

    “也好!”扈三娘点了点头。

    赵不凡倒是没管那么多,径自往地牢深处走去,现在已是深夜,好多犯人都睡了,所以他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

    任职大理寺的薛仁辅自然是见惯了这种地牢,不但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轻车熟路地走在前边带路,不多会儿就来到地牢最里边的区域,这里也是最黑暗的地方,如果没有墙上那些火炬,恐怕就是伸出手也看不到五指,唯独顶上有些通风口,但也基本看不到光亮传进来。

    很快,薛仁辅来到一间牢房前。

    “大人,里边就是小诸葛陆登!”

    赵不凡略微打量,看到的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马桶,一张破旧的桌案,一盏烛灯,一把扫帚,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不过那木板床上倒是铺着厚厚的干稻草,棉被也是崭新,说明这里的犯人是刚关进来不久。

    此时那木板床上躺着一个身穿囚衣的大汉,尽管是侧身酣睡,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正脸,但由于他披头散发,也没办法看清,只能感觉到这个大汉很强壮。

    薛仁辅很快走到了铁栅栏旁边,抓住铁门的锁具轻轻敲击。

    “陆都监!陆都监!!”

    牢房里的陆登猛地睁开眼睛,等看到薛仁辅,立刻就疯了般窜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死死抓住那铁制的栅栏,通红着眼睛喊道:“薛大人,可曾帮我传信给蔡太师或赵中书?”

    “赵大人已经来了,不过他已经不是中书大人,早已转任御史中丞,眼下正是奉皇命来督查你的案子,你早前不肯说的话都给他说吧!”薛仁辅显然很是同情他,不但声音很柔和,语气中还略带着歉意。

    此时的陆登披头散发,满脸污泥和油质,哪里还看得出小诸葛的儒将风采,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仔细打量片刻,突地转头问薛仁辅:“薛大人,这位真的是赵不凡大人?”

    “你不认识赵大人?”薛仁辅疑惑。

    “我不曾见过!”陆登摇摇头,双眼盯着赵不凡良久,似乎想到什么,咬牙说道:“大人,如果你真的是赵大人,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这件事也与大人有重大关联,还望大人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与我有关?

    赵不凡疑惑,看着落魄的陆登许久,也不知该怎么证明身份,当下只得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道:“这里有块令牌,是我做宣抚使的宣抚令,尚且还没有归还朝廷,信不信就只能看你了,我也没办法证明什么。”

    现在的陆登就是惊弓之鸟,显得极为谨慎,皱眉思考许久,突地问说:“赵大人征讨梁山的时候,有一群人从濮阳买了些东西送到郓州,结果这群人被鲁智深将军击退,不知大人可还记得他们运送的是什么?”

    “从濮阳买东西送到郓州?”

    赵不凡喋喋自语,略微回忆便反应过来。

    “盐!”

    听到这话,陆登眼睛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突地就往外涌,激动地大喊大叫:“赵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被陷害的,你一定要救我,我与蔡薿是有恩怨,可我从没有想过要私底下杀了他。事发当夜,我根本就没有去过他的外宅,反而是奉他的命令去秘密调查当初买盐送往郓州的那批人!

    等我跑去找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黎明前夕,那时候我走进他的外宅,看到满地尸体,心知出了事,但我很快就发现有些尸体流出的血还是热的,立刻就在宅子搜找,指望找到蔡薿,结果却在内院看到一个黑衣人正四处翻箱倒柜。那人看到我来之后,转身就跑,我也跟着追了过去,当时主簿碰巧进来,看到的就是我追着那人出去的背影!”

    薛仁辅听到这里,立刻抢着出声:“陆都监,你为什么早前不肯说!”

    陆登痛苦地回道:“赵大人不在,我不敢说,那群买盐的人根本不是别人,那是一个叫鬼卒的组织,是童……”

    “陆登!”赵不凡抢在他之前急声打断,因为还没有确定薛仁辅是哪边的人,所以他赶着制止,转而问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那个黑衣人究竟在找什么,蔡薿为什么被杀?”

    陆登也意识到什么,没有明说,只是暗示道:“是证据!是可以让那个人伏法的铁证!!”

    赵不凡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是件什么东西?怎么查到的?”

    陆登回道:“那是属下追查那批买盐的人时偷偷拿到,本是一个装满信件和账簿的小箱子,蔡薿与我都打开来看过,后来他说要秘密交给蔡太师,我也就没再多管,本来以为这件事与我就没关系了,哪想事发当天的下午,蔡薿又让我晚上送封信去那个地方,可惜我再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等第二天黎明前夕回来,蔡薿已经被杀!”

    旁边的薛仁辅眼中精光闪烁,突地出声。

    “赵大人,你们不信任我?”

    赵不凡摇摇头:“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这件事关系太大,对你而言,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们口中的那个人是童贯吧!”薛仁辅冷笑着接话。

    “嗯?”赵不凡诧异地望了过去。

    薛仁辅淡淡一笑:“李大人让我追查鬼卒很久了,自从当年北疆莫名其妙被攻破,一直就是我在跟鬼卒,当时皇城司在查,我们大理寺在查,甚至刑部也在查,可惜那些叛变的人全都死了,线索全断,但我却知道鬼卒参与了当初的事,而且我更知道鬼卒是跟随童贯的组织!”

    默然片刻,赵不凡突然问说:“大理寺卿李孝称与蔡太师关系如何?”

    “李大人是蔡太师一手提拔!”薛仁辅平淡地道。

    赵不凡明白了,既然大理寺卿李孝称是蔡京的人,那么大理寺揪着童贯不放,正好说明蔡京一直就在暗中抓童贯的证据,想得恐怕是如果不动童贯,那就用以要挟,如果要动童贯,那就要置之于死地,总之是想把童贯死死攥在手里。

    薛仁辅看着陷入沉思的赵不凡,摇头接道:“赵大人不用过多考虑我,我就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小推丞,专司查办重大案件,查出什么就上报什么,别的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这大宋能少些冤屈,尽好我的本分!”

    这人说话做事都颇有正气,若是经得起考验,倒是值得拉拢培养,他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不如便趁机考验一番。

    赵不凡心里这么想着,便不再回避他,转而看着陆登追问说:“那你在蔡薿死后的五天去了什么地方?”

    陆登连忙回道:“当时我追着那个黑衣人出了蔡薿的外宅,却发现他竟然拿着我那把失窃的宝刀,再一观察,更是发现他还穿着我的鞋子,我当时哪里还不知道这人是要陷害我,怎么敢让他跑掉,拼了命地追,可惜那人的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始终奈何不了他,后来他把我的刀扔掉,还来了个帮手,我便匆忙捡回宝刀逃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薛仁辅问。

    陆登苦涩一笑:“我娘子还在家里,老父老母也还在家里,我不回来,让他们顶罪吗?”

    薛仁辅闷了一下,也是叹息着道:“算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现在的关键在于,杀人的凶器是你的,现场的脚印是你的,主簿看到的背影确认是你,你的武功也可以做到这一切,刚好又熟知蔡薿身边的一切,更没有不在场证明,可说所有线索和证据都指向你,而你所说的一切却没办法验证,我最多把你说的话当做疑点继续调查,但根本无法为你脱罪!”

    陆登双目通红,疯狂地抓着自己散乱的头发。

    “我那把宝刀失窃的事,我娘子知道!”

    薛仁辅摇摇头:“你娘子是你的至亲,她的证词有用?拿回朝廷能交差?”

    “我……”陆登嘴巴张了张,可愣是说不出话来。

    赵不凡想了想,出声接道:“陆登,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现在就展示给我看,记住要用全力,这关系到你的命!”

    陆登立刻摇头:“我被迫服了药,现在根本无法动用内力!”

    “给他解毒!”赵不凡二话没说,直接吩咐薛仁辅。

    “这……”

    薛仁辅微有些迟疑。

    “大人,陆登武功很高,如果他是骗我们,那可有些危险!”

    赵不凡皱起了眉头:“怕什么,我什么高手没见过,我让你解就解!”

    薛仁辅咬了咬牙,深深地看向陆登。

    “我也听说你是忠正耿直的汉子,今天就信你一次,你可别让我后悔!”

    说着他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轻轻取出一颗圆圆的药丸递给了陆登。

    陆登也不说话,看他一眼,接过药丸就直接扔到了嘴里,迅速盘坐到地上调息。

    片刻之后,随着他内力涌动,明显有种压迫感从他身上出现,整个人的精气神产生大变,直让薛仁辅紧张起来,悄然护到了赵不凡身前,现在全天下可是都认为他的武功已废。

    突然,陆登窜身而起,顺手拆下木板床的一根支脚,握到手中当做战刀,猛力对着铁栅栏挥出一击。

    “啪!!”

    陆登手中的木支脚断为两截,那铁制的栅栏也被打得弯曲了好几根。

    “好功夫!不愧是开德府军中的第一高手!”薛仁辅流露出欣赏的意味。

    可赵不凡却笑了,轻轻摇头:“陆登应该不是杀人凶手!”

    “为什么?”薛仁辅瞬间转过头来。

    “因为他的武功走得是刚猛路子,适合战场,根本不是求快,也并不奇诡,而且以他的武功做不到在一招之内抹掉三个不同体位之人的脖子!”赵不凡微笑着看向陆登,眼神中充斥着信任。

    “若是他藏拙呢?”薛仁辅追问。

    “你看他的手不就知道了!”

    薛仁辅顺着看去,顿时发现陆登的虎口已经崩裂,鲜血横流,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当下也是迅速明白过来。

    “单凭双臂的力量不可能用木棍就击弯铁质的栅栏,栅栏在弯的前一刻,木棍必然已经承受不住而断裂,所以他确实是用了内劲,那么在内力运转的情况下,双手自然就被内劲所保护,如果他没有拼尽一切,虎口就不会被震得崩裂!”

    赵不凡淡淡一笑:“这不就对了,所以他是拼尽了一切,而他的武功比那个凶手弱,而且弱不少!”

    “怎么可能?”陆登满目震撼,没等薛仁辅接话,他倒是心直口快地说:“那凶手与我交手的时候,彼此武功感觉相差不多,难道他隐藏了实力?”

    赵不凡顿时乐了:“你看看,这么个坦荡的人,我宁愿相信他不是凶手!”

    “这倒也是!”薛仁辅也是笑了,摇了摇头,转而说道:“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从什么地方入手调查取证?单凭这点显然不足以证明陆登不是凶手,这毕竟是建立在武学上的推测,不是具体的证据!”

    赵不凡笑着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对查案也没有经验,只能看你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或许可以换个思路,既然无法证明陆登没罪,那不如干脆倒回去重头再查,甚至顺着陆登早前调查的事情往下查,既然他们要陆登死,那就说明他们也害怕陆登,我们这么查下去,他们也会怕我们,那就自然会露出马脚。”

    牢房里的陆登一听,急忙喊道:“赵大人说得对,可以去查两点,一点是蔡薿藏起来的证据,那东西太重要了,凶手既然没有找到,肯定还会设法再来找。二点是濮阳城东边四十里外的血刀门,我就是在那里偷拿到了童贯作恶的罪证,当初送往郓州那批盐就是由血刀门向城东的何千钱购买,那何千钱明着是开当铺,实则还做着私盐生意,当时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不曾动他,从他那里调查或许能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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