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赵府内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恶贯满盈的童贯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中,他用自己指缝间那五根锋利的绣花针结束了一切。

    目视着他那强壮的身体徐徐倒下,压在赵不凡心里多年的巨石终于彻底消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渐渐抬起头!

    凝视着天空中那一轮圆圆的明月!

    大师傅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身青袍,负手而立!

    一头雪亮的白发,迎风飞舞!

    他仍旧如当年那般静静站在山顶的巨石上,眺望着远方,眺望着锦绣河山!

    他仍旧如当年那般孤独地凝望着沧海桑田,默默地在那山间的云雾中寻找着心爱的妻儿!

    朦胧的月光让赵不凡的眼神渐渐模糊。

    大师傅彷如回过了头来,慈祥地笑着。

    曾经的声音彷如萦绕在耳畔。

    ……

    “师傅,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若是死了,你可以睡到天荒地老!

    ……

    “师傅,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我要为自己而活!”

    “如果我也这么想,我凭什么养你?”

    ……

    “师傅,让我歇一歇,我真受不了,太痛了!”

    “为师把左手打脱臼来陪你继续练,为师可以坚持,你也可以坚持!”

    ……

    “师傅,为什么要做大侠?做淫贼不好吗?”

    “当然可以!沙门岛有些终身监禁的恶徒喜好龙阳之癖,为师这就把你送给他们!”

    “师傅,我是说我当淫贼,不是当被害的人!”

    “你不先被折磨,不品尝痛苦,如何知道该怎么才能做个合格的坏人,以后怎么折磨人?”

    ……

    “不凡,你喜欢吃这酥蓉糕?”

    “嗯嗯!太好吃了!”

    “嗯……你好好在家待几天,为师去趟苏州,尽快赶回!”

    “师傅为什么要去苏州?”

    “因为苏州的酥蓉糕最好吃,为师给你弄些回来让你尝尝!”

    ……

    “不凡,你怎么无精打采?”

    “我好像生病了,浑身都不舒服!”

    “这么烫?快,为师背你去东京找大夫!”

    “算了,这里离东京上百里路,我用冷水敷一下就好。”

    “这是什么话,快上来!”

    ……

    “师傅,我若是要天上的星星,你给不给我摘?”

    “如果为师能摘得下来,肯定给你摘!”

    ……

    “师傅,如果我有天功成名就,你要什么我也给你什么!”

    “我就要你在我坟前告诉我一声!”

    …………

    一幕又一幕,太多的过往涌上心头。

    他跟着大师傅学会了武功!

    他跟着大师傅学会了兵法战阵,诗词歌赋!

    他跟着大师傅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

    “师傅!我给你报仇了!”

    一行清泪顺着赵不凡的脸颊滑落,低沉的话音彷如风中的呢喃。

    没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内心是多么复杂,没有人能理解他此刻内心的情感。

    无声地哽咽许久,他再也难以压抑汹涌滚落的泪水,仰天狂吼:“师傅!徒儿赵不凡给你报仇了!!!”

    这一刻,没有人说话。

    在场的近卫班直全都默默注视,默默地看着这个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青年。

    许久过后,郑皇后轻轻走了过来,温柔地看着他。

    “不凡,你的大师傅真的是那个人?”

    发泄过后,赵不凡的内心也舒畅了很多,面对皇后的询问,他深吸口气,徐徐点头:“正是!”

    “那你究竟是不是柽儿?”

    郑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终于忍不住了,尽管知道问出的结果也未必就值得相信,但她还是公开了这个疑问。

    虽然近段时间又出现一个疑似赵柽的人,让她对早前朱伯材的话感到怀疑,让她心里升起很多疑虑,但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总觉得赵不凡才是自己的皇儿。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不会秘密让曾夤去查,不会秘密在暗中做那么多的部署,更不会在得知童贯逃走后,心急火燎地带着几十个禁卫高手赶来赵府。

    眼下她当着众人的面公开这个疑问,几乎也等同于公开了真假皇子这件酝酿很久的争斗。

    刹那间,在场的禁卫班直全都惊得呆住。

    折月芝和扈三娘也愣住了。

    “皇、皇、皇……皇子?”

    心直口快的折月芝结巴地念叨起来,明媚的大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不凡有可能是皇子?”

    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突地传来。

    “朕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朕的皇儿?”

    伴随着话音,一身龙袍的皇帝赵佶大步走进内院,身旁跟随着大量禁卫班直,眼睛死死盯着赵不凡。

    片刻的错愕之后,众人反应过来,齐齐行礼。

    “叩见皇上!”

    赵不凡也不例外,跪地行礼的同时,脑中也在迅速权衡。

    如果没有意外,那我应该就是赵柽,可眼下还有一个假皇子存在,岳父朱伯材又出使大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手里的证据够不够,假如我现在明确承认,那就再也没有退路。

    不行!不能明确承认,若是证明不了身份,我就成了假冒的皇子,那可真就死定了,而且我一旦亲口承认,那在皇子身份没有辨明之前,我马上会失去所有实权。

    正当他心里暗暗思量的时候,皇帝赵佶已是示意众人起身,径自走到了郑皇后身前,微微笑道:“皇后怎么来了,而且还比朕先到一步?”

    眼见赵佶也已经怀疑赵不凡的身世,郑皇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即笑着回说:“臣妾听说童贯兵败逃走,担心他会报复赵不凡,因而赶着过来看看,不知陛下又为何会来?”

    “当然与你一样,不管赵不凡是不是皇儿,朕都不希望他死!”皇帝赵佶笑着回了一句,抢先问说:“皇后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赵不凡的身世?”

    “有些日子了!”郑皇后没有说得太清,显然有些顾忌。

    “那皇后为何不早些给朕说?”

    “此事关系重大,臣妾尚且不敢确定,便没急着说!”

    皇帝赵佶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很快深吸口气,转而看向赵不凡。

    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光亮,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可说是仔仔细细,完完全全地把赵不凡给看了够。

    众人也没敢打扰他,直到赵不凡都感觉有些不自在,赵佶这才笑了起来。

    “自从当初第一眼看到你,朕就觉得你看起来很亲切,如今看来还是觉得亲切,因为你与朕年轻的时候确实长得有些相似,不知你究竟是不是朕的皇儿?”

    此时的赵不凡已经做出决定,暂时不打算明确回复,因而迅速拱手道:“回禀陛下,此事臣也说不清楚,只因为身世有些离奇,所以内心确实也有所怀疑,但臣无法断定,自然不敢妄自胡说。”

    赵佶听得朗声大笑。

    “朕就知道你不会有半点隐瞒!”

    说着他也不管众人惊愕的眼神,突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院门。

    “杨戬,你进来好好听听,朕就说过,赵不凡是那个人的徒弟,绝对不可能骗朕,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人家可曾有假冒皇子的意思?”

    伴随着话音,大太监杨戬领着一个青年快步走进了内院。

    杨戬更是急忙赔笑着拜道:“陛下圣明,老奴确实有些小人了,冤枉了赵大人,这就给赵大人赔罪!”

    说着他便转过身来,对着赵不凡深深一躬。

    “赵大人,咱家给你赔罪了,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跟咱家计较。”

    此时的杨戬纵然恭恭敬敬,看上去完全就是诚心请罪的样子,可赵不凡怎么看都觉得他那笑容带着一种浓浓的得意,真是说不出的让人感到厌恶。

    赵不凡对他的恨虽然比不上童贯,但也没少到哪里去,巴不得直接一掌给拍死,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是斗气的时候,再怎么生气也只有暂且忍耐。

    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能来得及回应杨戬,那个跟随杨戬走进内院的青年却突然走到郑皇后面前,恭恭敬敬地拜道:“儿臣拜见母后!”

    郑皇后愣住了。

    “你这是……”

    旁边的皇帝赵佶大笑出声,高兴地说:“皇后,他就是我们货真价实的皇儿赵柽!”

    不得不说,这青年的长相还真与赵不凡有三四分相似,说成是亲兄弟也没人不信。

    郑皇后显然是已经见过这个赵柽,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转头盯着满目震骇的赵不凡看了许久,这才狐疑地望着皇帝赵佶,疑虑道:“陛下,臣妾也在派人暗中调查柽儿的事,但始终有许多疑点,陛下是如何肯定柽儿的身份,若是弄错了可不好!”

    “不会错!绝对不会错!”皇帝赵佶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言辞肯定地说:“朕已经亲自查证,完全确定他就是柽儿,具体事宜,朕回宫后再与你细谈。”

    这一刻,赵不凡的心里已是掀起惊天巨浪,难以抑制的愤怒从心底深处涌起,但更多的却是惊惧。

    完了,我现在反而成为疑似假冒的皇子,刚才赵佶还有意试探我,显然是想看我有没有假冒皇子的心,幸好我没有明确承认,不然我今天恐怕是要步童贯的后尘,活活被冤死,这死太监杨戬,动作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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