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方腊非常憔悴,明教义军的惨败击溃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他不明白朝廷的军队中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能人拼死效命。

    运筹帷幄的李纲和宗泽,彪悍如虎的杨惟忠、王禀等西军名将,能征善战的辛道宗、辛兴宗、辛永宗等辛家兄弟,近年崛起的韩世忠、张俊、吴阶和吴璘等青年将领,护佑大宋边境一百多年的折家军,镇卫北疆的梁山军……

    能人志士实在太多了,明教义军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抵抗之力,而这还只是大宋的部分主力而已。

    事实上,西军精锐只来了一半不到,折家军更是只来了三分之一,北军精锐除去梁山军,其它全都没来,甚至侍卫亲军步兵司和马兵司的刘仲武和刘延庆两部主力精兵压根儿就没参与。

    看似腐朽的大宋为何竟是这么可怕?

    方腊感到很疑惑,同时也感到很绝望!!

    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整个义军之内也没人能回答他这个疑问!

    当他得到朝廷官兵传来的邀约,听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赵不凡要见他,犹豫了整整两个时辰,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因为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疑惑想找人谈谈。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精神一些,他特意梳理了头发,清洗了面颊,换了身衣衫,尽管仍旧无法掩饰眼角眉梢的憔悴,但始终是比早前那蓬头垢面的落魄模样要好很多。

    临出发的时候,他也拒绝了任何人陪伴,独自出了城门。因为他在城门口就已经看到远处那道泰然安坐的身影。

    一张桌案,一壶水酒,除此以外便是无垠的旷野。

    …………

    “请坐!”

    赵不凡面带微笑,伸手示意刚走到近前的方腊坐下,然后便端起桌案上的酒壶,轻轻给自己和对方都满满地倒了一杯,也没急着谈战事,反而很郑重地用双手端起自己的杯子。

    “方教主,我这第一杯酒要敬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已埋骨北疆!”

    方腊目光冰冷,丝毫没有端杯子的意思。

    “我今生最后悔的就是做了这件事,结果造就了一个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贪婪狡诈的大奸臣!”

    赵不凡笑了笑,没有反驳,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新给自己倒满。

    “这第二杯酒,我敬你对腐朽和黑暗的反抗精神,这很可贵,很有勇气,值得钦佩!”

    话音落下,他再次一饮而尽。

    这时候他没有再斟酒,反而看向了方腊,淡淡笑说:“眼下没有将军,也没有教主,你便把我当做一个朋友,想问什么就问,你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想必疑惑也不会少。”

    这番话可说是直接击打到方腊内心深处,紧绷了许久的脸终于松缓下来,长声一叹。

    “我不明白,为什么腐朽的大宋会有这么多能人拼死效力?”

    赵不凡淡淡一笑:“自古以来,华夏这片土地面临危亡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俊杰挺身而出,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竭力维持着我们华夏文明的传承,而如今就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这话似乎刺激了方腊,双眼闪过气恼:“我不过是要推翻腐朽的大宋,何曾要危及华夏?”

    赵不凡轻轻摇头,淡然地望着他:“方教主,我可没说你们明教,你们明教也远远不够资格,我说的是金国,是我们所面临的外患。如今的金国刚刚崛起,他们没有包容度,没有文化底蕴,尚且停留在原始而野蛮的部落文明,只想着占有、抢夺和灭亡,他们不会包容华夏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只会去征服和灭绝。

    我不跟你谈忠君爱国这些道理,只说在如今这种时局下起兵,你可曾想过会造成什么恶果?你是在摧毁我们大宋的经济,是在消耗我们这片土地的力量,若是让你们明教成功起兵,那为什么别人不可以,每个人都这么想,那大家就斗到亡国灭种可好?天下是不是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当皇帝?你凭什么让每个人都忠诚于你?

    我很直白地告诉你,你明教拉起来这点乱七八糟的兵马,二十万也好,三十万也好,别说对抗金国,即便是辽国北方的精锐铁骑都可以把你们随便碾压,而在辽国人口中有句话,那叫做金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我们大宋真正有点见识的人,谁不是忧心忡忡,我们大宋本就处于弱势,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这番话说得方腊整张脸都沉下来,气闷地质问:“那我们就该任由这腐朽的大宋欺压?”

    赵不凡再次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摇头笑说:“我可从没说过反抗有什么不对,只是说你们选错了方向,选错了时机,你们只会造成大宋更加混乱和衰弱,对当今形势的改变没有半点意义,更重要的是你们不具备那个能力。

    你真要想起兵成事,那你先把外患除了,然后想到办法让百姓生活好起来,把富国强兵的路给大家明确指出来,民心所向,自然能成大事,而你随便打个旗号,拿明教的那几条教义就能让大家支持?

    不,那是蛊惑,真正能兴国安邦的人只会更加看不起你,巴不得你早些去死,你永远都只是个反贼罢了!”

    方腊终于不吭声了,久久沉默。

    赵不凡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清凉的秋风,默默地坐了近乎一刻钟,这才再度张口。

    “投降吧!不管你是有帝王梦也好,亦或者是真的想为百姓谋条出路也好,你都走错了,你也不具备那个能力,念在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兄弟,念在那些苦难的百姓,念在你自己和家人的命,该收手就收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投降?”

    方腊苦涩一笑,眉角的皱纹更浓了:“投降就能有活路?”

    赵不凡笑了,顺着话道:“圣旨已下,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当初梁山的降将不就有了好出路?”

    方腊抬起头来盯着他:“即便皇帝不杀我们,难道蔡京还不杀我们,朱勔难道不杀我们?我们挖了蔡京和朱勔的祖坟,烧了他们祖宗的尸骨,即便我们投效,那早晚也会被他们坑杀!”

    “你挖了人家祖坟?”

    赵不凡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心里暗想:原来这才是方腊不肯投降的核心原因,挖祖坟这事儿确实有些严重了,蔡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报仇,而且是让方腊饱受折磨而死,谁也保不住。

    不行,不管如何,这场仗不能再打,必须让方腊投降,无论再怎么说,百姓终究是无辜的,不能陪着方腊去死,我欠方腊一条命,今日就还给他。

    思虑许久,赵不凡心中做出了决定,正视着方腊的眼睛道:“你让麾下兄弟和百姓投降,我也放你和你的直系血亲离开,你们可以先伪装乔扮成我梁山军的人去北方,从东仙港出海,从此再也不要回来,我再给你们些金银财物,足以让你们在海外立足,以后好好过安稳日子,这也算是我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从此你我两清!”

    “你当真?”方腊猛地抬起头来。

    “当真!”

    赵不凡肯定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你也是个侠义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愿意麾下兄弟和那么多百姓无辜枉死,只是不知当初挖蔡京祖坟的人还有哪些活着?”

    方腊回道:“亲自去挖坟的兄弟全都已经战死,只有我这个下令的人还在。”

    赵不凡点头:“行,那就不是太麻烦,你尽快找些身高体型合适的尸体,穿戴上你和你至亲的服饰和衣物,制造引火自尽的假象,用以迷惑别人,然后便远赴海外,不过为了表现你引火的悲愤,你必须先去干一件事。”

    “什么事?”方腊皱眉。

    赵不凡深吸口气,沉声道:“世人都知道你最恨朱勔,那你在投降后就去报这个仇,然后再制造大仇得报,引火自尽的假象,别人绝不会起疑!”

    “你……”方腊极为惊愕。

    赵不凡眯起了眼睛,淡漠道:“朱勔祸害江南,留着是个大祸患,我要重振朝纲,早晚要除掉他们,这次正好由你动手,免得将来麻烦,也算是为江南百姓报仇。”

    方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许久才重重点头:“好!我起兵就是打着清除朱勔的旗号,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我还有个亲妹妹叫方百花,早前在杭州之战被俘,若是我这么做,我妹妹会很惨,你有没有办法保下她?”

    “这……”

    赵不凡皱起了眉头,但并没有犹豫太久便果断道:“如果是已经被俘,那就绝对逃不过蔡京的报复,你都挖了蔡京的祖坟,蔡京肯定也要你的至亲受难,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她,只是看你同意不同意!”

    “什么办法?”方腊急问。

    赵不凡叹口气,无奈地说:“在我看来,唯有让她以罪人之身做地位低下的家妓,而且是我的家妓,这样才能保她平安,只是在开始的时候,我会做些戏给蔡京看,所以她会吃些苦头,但今后终究还是有好日子过,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她早晚要被蔡京弄去充军,最后还会惨死。”

    方腊眼神变换不定,心中快速权衡。

    “好!我让麾下亲信兄弟今后都听你的,但你别骗我,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不凡淡淡一笑:“我根本没有骗你的理由,若不是为了百姓,若不是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我何苦为之?”

    方腊再不多说,猛然起身。

    “好,若你真的履行诺言,我方腊今生欠你一份情,来生再报!”

    赵不凡再度端起了酒杯,微微一笑。

    “那这第三杯酒,我便敬你我的这点缘分,一路珍重!”

    “珍重!”

    方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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