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变并不是很突然杀这个司礼监的三品太监王鳕的。

    因为他看到李文虺斩断了王鳕的双臂,所以朝李文虺望去询问的一眼。

    这个含义有两个。

    既然斩断手臂了,是不是直接杀掉?反正结果都一样,都已经彻底得罪了。

    第二个,李文虺是东厂的高层,就算他犯事了也应该东厂派人来抓,为何偏偏是司礼监和御马监?

    御马监是带兵的,司礼监更是内廷,啥时候这两个机构负责来抓人了?

    当然,御马监的郑凌有圣旨,所以李文虺不能违抗。

    但是司礼监的钧令算是怎么回事?而且还专门派了一个三品太监来抓杜变?

    这就是一种试探,一种挑衅,不仅仅是对李文虺的挑衅,是对东厂之主李连亭的试探。

    又或者,里面又更深的阴谋和含义?

    李文虺见到杜变出手杀人,他索性做得更狠,一刀将司礼监的王鳕劈成两半,把杀人的罪名又扯到自己的头上。

    所以,这位王鳕公公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御马监的副提督太监郑凌顿时完全惊呆了,真的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道李文虺效忠狠绝,没有想到如此狠啊,司礼监的三品太监啊,虽然不是秉笔太监,甚至连掌司太监也不是,但那也是上司啊,那也是内廷之人啊。

    内廷和内阁一样,本能地见官大一级。

    郑凌虽然也是从三品,但见到这位司礼监的王鳕也是要行礼的,然而李文虺竟然说杀就杀了?

    顿时郑凌猛地拔剑,厉声吼道:“李文虺,你这是要造反吗?”

    李文虺轻轻甩去刀剑上的血,缓缓道:“郑凌,我连天都捅破了。那个桂东央和王引都变成是我杀的了,那多一个王鳕又当如何?”

    郑凌愕然。

    李文虺继续道:“对于我们帝国体制内的人,我一项都比较讲规矩,就算要弄死一个人也会证据确凿,明正典刑。但是总有一些人要毁掉这个规矩,那也就别怪我了。”

    接着,李文虺道:“郑凌,你想要带走我可以,但是杜变你不能动。”

    郑凌握剑道:“如果我硬要带走呢?”

    “呼……”李文虺将放下的刀剑再一次举起来道:“那就别怪我再大开杀戒,我既然能杀得了司礼监的人,也能杀你们御马监的人。”

    郑凌顿时浑身发抖,他手中掌握圣旨,李文虺都如此嚣张。

    紧接着,他露出一道狞笑道:“是吗?”

    紧接着,他一声断喝道:“抓捕钦犯李文虺,抓捕钦犯杜变,胆敢拒捕者,格杀勿论。”

    顿时,几十名武士猛地拔剑,朝着李文虺和杜变包围而来。

    郑凌道:“既然你不让抓,那就现场将他杀掉,当着你的面杀掉杜变如何?听说他是你的逆鳞来着。”

    紧接着,他手猛地一挥。

    又有几百名御马监武士涌入了血观音的宅邸。

    李文虺道:“郑凌,你御马监在广西没有这么多人吧?你也不可能从京城带这么多人来。”

    郑凌冷笑道:“你攻打厉氏别院的时候,都能有有三千东厂武士,难道我就不能用几百个御马监武士?”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几百名所谓的御马监武士,根本就是广西文武官僚集团麾下的人,打扮成为御马监武士,供郑凌差遣而已。

    顿时,李文虺恍然大悟,杜变也恍然大悟。

    “明白了,明白了……”李文虺道:“你们根本不想带我回京,而是想要直接在这里杀掉啊,想要逼迫我武力抗旨,以谋反罪名将我当场诛杀对吗?”

    郑凌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李文虺道:“王鳕那个傻货,也是御马监和司礼监推出来的炮灰。你们明明知道杜变是我的逆鳞,所以一而再地挑衅我的这片逆鳞,甚至要将它剐掉,就是想要逼我抗旨,将我当场诛杀,你们怕皇帝不愿意杀我。”

    这下,就全对了。

    为何司礼监会专门出一道抓捕杜变的钧令,完全不伦不类。

    有人根本等不及进京城,在广西就想杀掉李文虺。

    郑凌笑道:“文虺兄果然聪明绝顶啊,一下子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但……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我手中有皇帝的旨意,又有司礼监的钧令,我硬要抓杜变,他敢违抗我就杀掉,你能怎么做?”郑凌道:“你敢抵抗,那就是抗旨谋反,我将你杀掉名正言顺,除非你乖乖地束手就擒,也让你的义子束手就擒。但是你也知道,你的义子杜变一旦被抓,根本到不了京城,甚至出不了广西就会被弄死,因为他只是一只小蚂蚁,弄死他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在意,哪怕你的那个义父李连亭也不会在意吧,毕竟他挡了李元的路。”

    本来是阴谋,但说开了就是阳谋了。

    李文虺面临两个选择,第一,任由杜变被抓被杀。第二,抗旨。

    抗旨就是谋反!

    ……

    大宁帝国,京城皇宫!

    “啊……啊……啊……”

    皇帝刚刚送走四名帝国统军大帅,四名帝国内阁大臣。

    然后,一贯来温文尔雅的他,难得暴怒发作,将书房里面所有东西砸的干干净净。

    “还要我怎么样?我都已经被逼着下旨把李文虺免职了,捉拿进京了,还要我怎么样?”

    “每天几千份奏折,几百份血书。”

    “每天几百个大臣叩阙。”

    “山西军队哗变,围攻山西东厂,围攻晋王府。”

    “太学生绝食,几千人静坐在朕的宫门之前,莫名其妙每天死十几个人。”

    “漕运断了,漕民作乱,京城断粮危机,粮价一天三涨。”

    “说什么漕帮义民让朕为民除害,翦除奸党。他们这是把朕当傻子吗?漕帮的那些苦哈哈民众,知道谁是奸党?他们和桂东央有什么关系,为他鸣什么不平?他们连李文虺是谁都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那些文官武将的走狗天天用大海船走私,我想让漕粮走海运都不行,说几十万漕民没饭吃要造反的。”

    “商人罢市?李文虺什么时候惹过南京的小商人了?什么时候惹过山西的小商人了?什么时候惹过京城的商人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唯恐朕的手下有个忠心办事之人,硬要逼着朕杀掉自己的心腹忠臣,硬要逼着朕自断臂膀。”

    暴怒的皇帝咆哮着,然后引起了一阵激烈的咳嗽,根本就止不住,用洗得褪色的明黄巾帕捂嘴,松开之后发现嫣红一片。

    又吐血了。

    皇后进来之后,见到巾帕上的鲜血,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直接跪了下来,哭道:“陛下千万不要动怒,千万不要动怒,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血,可万万不能再复发了。”

    皇帝颓丧坐在龙裔上,面色枯槁,仰天长叹道:“朕这个皇帝,怎么做得这么窝囊呢?连一个心腹大臣都保不住了呢?”

    “文虺,朕年轻时候的伴伴,当时和桂王一起跟着宁宗吾大宗师学武,忠臣,忠臣啊……”皇帝叹息道:“广西那帮人天天和厉氏勾结,每年从帝国吸血多少银子?文虺这一下子将厉氏土司在广西的所有据点全部连根拔起,将厉氏所有人全杀了。如此一来,厉氏家族银根断绝一半,想要恢复至少需要几年时间,这就等于把他们一统西南土司联盟的进程延迟了好几年,让他们大伤元气。”

    皇后道:“那李文虺为何不趁着镇南公在广西的时候做这件事情呢?那时就算厉氏土司府想要造反也难。”

    皇帝道:“如果宋缺大军还在广西,文虺就将厉氏在广西的产业据点全部拔掉,那就会被视为我这个皇帝的意志,到那个时候厉氏和皇室再无缓和余地,唯有加速造反。而宋缺大军离开之后,他再做这件事情,就可以变成他自己的意志,是为了义子杜变复仇,就把我摘了出去,他这是在为我这个皇帝背锅。”

    皇后柔声道:“真是……忠臣。”

    皇帝叹息道:“他明明立下了不世之功,却被口口声声说成奸臣。而真正的奸臣却在朝堂之上义正言辞,口诛笔伐,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或许我大宁王朝朕真的……”

    皇帝今年才四十几岁,但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了。

    身上的衣衫,就外面这身龙袍光鲜一点,里面的内衣早就旧得褪色了。

    而且,他可不是道光皇帝那样沽名钓誉的所谓俭朴皇帝一个补丁几两银子,他是真的过得很俭朴。

    皇后道:“那我们把李文虺伴伴赶紧带到京城保护起来,你硬是不下旨,他们就杀不了李文虺。”

    皇帝目中含泪道:“光靠这些国子监的蠢货学生绝食,每天就算多死几十个,也休想朕自断臂膀。漕运断了就断了,我看他们究竟敢让京城乱到什么地步?如果真的大乱,那也休怪我让这些饥饿的民众冲进那些大臣,那些豪族家里要饭吃。”

    接着,皇帝一声叹息道:“但……如果厉氏土司真的起兵犯境,那……那朕也保不住文虺了。”

    局面很简单,一旦厉如海起兵越境,就是李文虺的死期。

    因为帝国西南几乎无可用之兵了,到时候为了让厉如海退兵,就只能把逼反土司的奸臣罪名按在李文虺头上,用他的人头让厉如海退兵。

    皇后道:“可是李文虺是您的伴伴啊,是您最忠诚的臣子啊。”

    皇帝没有说话。

    当晁错又何尝不是汉景帝最忠诚的心腹臣子?

    景帝又何尝想要杀晁错?但七国之乱,这些叛乱的诸侯王打的就是清君侧,诛晁错的口号,汉景帝也只能忍痛腰斩了晁错。

    当然,就算汉景帝杀了晁错,也依旧没有让七国诸侯王退兵。

    不过若这位大宁王朝的天允帝若是杀了李文虺,那厉如海是肯定会退兵的,他现在也不想造反,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暗中吞并整个西南土司联盟,此时还不到造反的时候。

    “总之,这群文官武将就算闹得再厉害,也休想我下旨杀掉文虺,有胆子他们就造反吧。”皇帝斩钉截铁道。

    皇帝不杀李文虺的意志也足够坚决。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他手下大臣的无耻狠绝,甚至号称忠诚于他的阉党。

    人家压根就没有想要让李文虺进京,而是直接要以抗旨谋反的名义,直接将李文虺在广西诛杀当场。

    到时候李文虺不但死了,我们的天允皇帝还要为杀人者背书。

    皇帝陛下,我们可是为你杀掉李文虺的,他抗旨不遵呢。

    ……

    广西廉州府,血观音宅邸。

    几百名武士将杜变和李文虺包围。

    御马监副提督太监郑凌脸上毫不掩饰得意笑容,道:“文虺兄,你是打算抗旨不遵罪同谋反被诛杀当场呢?还是抛弃你义薄云天,爱子如命的面孔,牺牲你这位义子呢?”

    李文虺无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痛苦不是因为要做选择,而是因为……御马监也开始利用陛下,甚至玩弄陛下的意志呢?

    那……那可是阉党啊,陛下是阉党唯一的根基啊。

    这已经不是让人痛心了,简直是……帝国进一步灭亡的象征。

    “难道局势真的已经破败到无法挽回了吗?”

    “难道根本等不到我儿杜变成长起来,帝国就要完了?”

    “难怪宁宗吾大宗师如此心灰意冷。“

    郑凌笑道:“文虺兄,我是希望你继续义薄云天下去的。然后父子被我们格杀当场,这样对你我都好不是吗?你虽然死了,但是名声却流传下去了啊,人格没有崩坏啊。”

    李文虺依旧闭着眼睛。

    郑凌笑道:“你天天口口声声说,杜变是你的逆鳞,那就不要怪别人对你的这块逆鳞动手撩拨,甚至活生生掀开出血了,谁让那样作用大呢?你若不在乎杜变死活,谁又能将你怎样?”

    李文虺睁开双眼,眼球已经一片血红,他嘶吼道:“郑凌,就算你我不和。你如何可以利用陛下,甚至玩弄陛下旨意?你可是阉党一员,你们觉得自己势力大了,可以和文官武将集团一样了,可以操纵皇权了是吗?你们这是在自毁根基,皇帝陛下是我们唯一的根基。”

    “哟,我们哪里敢啊?”郑凌笑道,接着他脸色一肃道:“我们是阉党,既然是党,那就拥有独立的意志,和强大的力量。”

    “明白了,明白了。”李文虺道:“你们中的有些人还做着和文官集团,武将集团平起平坐,一起执掌帝国,三国鼎立,架空玩弄陛下的梦想吧。”

    郑凌正色道:“不要信口雌黄,我们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天地可表。否则也不会因为你李文虺抗旨不遵而不顾同学之谊将你杀死,主辱臣死不是吗?”

    李文虺平静了下来,低下头去,缓缓道:“你想要我抗旨不遵,想要把谋反罪名栽到我的头上?那我成全你,郑凌我要杀你全家一百三十二口了,我要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了!”

    “杀,杀,杀……”

    李文虺一声断吼,如同受伤野兽一般咆哮。

    顿时,地面上许多密道入口猛地开启。

    上千名武士从四面八方涌出。

    “砰砰砰砰……”

    外面,黑黑压压的“东厂武士”,潮水一般涌入。

    将郑凌带来的这几百人团团包围。

    御马监副提督太监郑凌色变道:“李文虺,我手中有圣旨,你这是要谋反吗?”

    李文虺淡淡道:“我本来要束手就擒的,你硬要逼我,你不是想要我抗旨吗?那如你所愿!”

    李文虺是真的被伤透心了,被阉党中的一群人伤透心了。

    “杀,杀,杀,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来人,传令下去,去山东将郑凌一族全部斩尽杀绝,将他的祖坟挖掉,将里面的尸骸挫骨扬灰!“

    “杀,杀,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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