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铮铮,久经沙场的双眼睛里盛满了执拗与刚直,。

    而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和珅泰然反问道:“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

    “……”阿桂因意外,而有着瞬间的瞠目结舌。

    他话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又摆出了为人处事该有的原则来,怎面前的年轻人却还能够反问得出‘为何不能’这种话来?

    看着面前年轻人派淡定的眼神中所透露出的理所当然之感,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各类形形色色之人的他,也不禁为这等乎常人可想、且半点不知掩饰的厚颜而感到格外荒诞……

    犹自觉得话不投机,无法再往下交流之际,却又听和珅说道:“大人为朝廷戎马半生,这些年来所立下的哪桩不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即便没有此次征缅之战,御紫光阁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何愧之有?”

    阿桂闻言只是皱眉。

    “码归码,帐可不是这么算的。”他满口固执,眼中大有种‘你脸皮厚,可不代表人人都能如你这般脸皮厚’的意味。

    “难道大人认为皇上竟不知该如何算这笔账吗?”和珅笑着问道。

    “……”阿桂时无言。

    “无论如何,缅帮投降,我军大胜,乃是实情,如今正是龙颜大悦之时,大人若意孤行,求得皇上收回赏赐,到时大人固然是成全了自己的大义,可又要皇上的颜面往何处安置?满朝上下又当对此事如何作想?”和珅看着阿桂,面有几分正色地道:“为人臣子,此为不忠。”

    而后不待阿桂开口,又继续讲道:“再往大处说,若大人不肯领赏,将此事扩大,刚受了赏的将士们难不成也要跟着大人同表态吗?甚至于那些战死病死的将士家属们,极不容易得来的朝廷慰赏,只怕也要跟着落空。如此种种,大人可有设想过?”

    阿桂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

    “照你此言说来,我不仅不忠,且还不仁了。”他冷笑了声。

    他入朝为官多年,向来以忠直二字为为官准则,而眼下和珅却将他此番作为称之为‘为人臣子不忠’、‘为人将领不仁’!

    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论?

    觉得和珅这等思路很有问题,可偏偏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的阿桂不免显出了几分薄怒。

    见他神色,和珅最后说道:“许是晚辈见识短浅,但也不过是因真心钦佩大人为人,而不愿见大人因此等非必要之事触怒龙颜,失了圣心而已。若大人执意如此,晚辈亦无从多劝。言辞之中若有冒犯不敬之处,还望大人勿怪。但面圣之举,大人还需三思而行。”

    语罢,抬手揖了礼,便转身离去了。

    阿桂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却是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仍在踌躇之时,却有名太监上了前来,道是傅恒差其传话,告知阿桂其正于宫外等候。

    阿桂闻言,唯有暂时按下想法,匆匆离了内宫。

    待出了宫门,果见傅恒的轿子等在那里。

    “你大病未愈,又经路车马颠簸,方才在朝上已可见是强撑着,退了朝不赶回府中歇养着,怎反倒在此处等我出宫?”隔着轿帘,阿桂直皱眉叹气。

    他与傅恒脾性虽不相同,但同朝为官多年,又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伙伴,交情自是有的。

    “你可是又面见万岁爷去了?”傅恒的声音自轿中传出,带着病态的虚弱和沙哑。

    “本欲往御书房求见,却未能来得及。”

    “你……”傅恒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示意了轿夫回府。

    阿桂见状亦上了轿,随其同回了傅恒府。

    傅恒府,暖阁中,傅恒听罢阿桂所言,连道了几声“糊涂”。

    “怎连你也说我糊涂?”阿桂眉头皱得死死地,道:“难不成非要昧着良心受赏,才能称得上良臣?”

    因说到此处,便将今日遇到和珅及其那番‘不忠不仁’的言论,也并与傅恒说了。

    末了并道:“云南之事,本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智勇双全之人,又冒着性命安危解了全军上下的燃眉之急,因而对他另眼相看。可眼下来看,不过也只是个趋利避祸的滑头罢了。”

    “其言虽重了些,却也是实话。”傅恒却道:“且不论年纪资历,我倒认为这个和珅较之你我,更擅为官之道。你面圣拒赏之事,本与他无关,他若当真是你口中只知趋利避祸之人,也不会宁可得罪你,也要出言相劝了。”

    “……如此说来,反倒全成我的不对了?”话虽如此,阿桂的语气却已不比方才的冷硬。

    “对错谈不上,但你执意拒赏,却也非妥当之举。”傅恒微微叹了口气,虚弱的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问心有愧之人,又岂止你个。”

    阿桂低着头,皱眉道:“这仗打得,可真他|娘的让人憋屈。”

    二人就此沉默良久,再开口,阿桂却是说起了冯英廉之事。

    “此事必有冤情。”他道:“我定要亲自去趟大理寺,当面与梦堂问个究竟。”

    傅恒摇了摇头。

    “可眼下只怕是问不出什么究竟了。”

    “此言何意?”

    “我已听瑶林将此案经过细说了番。”傅恒道:“如今英廉大人患有呆癔之症,连人也识不得,更遑论是其它了。”

    阿桂闻言大惊。

    他尚且不知冯英廉近况如此!

    “……好端端地,怎会得了这么个古怪的病症!”

    傅恒将双手撑在盖着厚毯的膝盖上,摇头说道:“此事最大的麻烦便在于此,英廉大人此处已是无从对证,而皇上又向来对白莲教之事忌讳莫深……即便是你我有心相助,却只怕也无从下手啊。”

    阿桂闻言急得又是叹气。

    阿桂府与冯家为世交,他与冯英廉自幼相识,交好数十年,可谓知己好友,而眼下这般,却实在让人束手无策。

    正于此时,有仆人前来禀报,道是和珅前来探望。

    傅恒染病的消息已在早朝之上传开,上门探望之人自是不计其数,但有病尚需静养,只因听是和珅,傅恒才立即着人将其请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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