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战于天下而论,并非仅仅关切到泗上墨家和齐国。

    齐国内部错综复杂的局势、田氏兄弟之争的延续、集权与分封之间的对抗,这会让齐国萎靡上好一阵子。

    萎靡的齐国,被五面埋伏的魏国,三晋翻脸之后需要舔舐伤口的赵国,终于可以在外部喘一口气在内部开始更为激烈的集权变革的楚国……

    这一切交汇在在一起,中原将会出现极为诡异的局势。泗上的位置太过重要,中原不乱,泗上便没有喘息发展的时机。

    适心里明白,这一战之后,墨家和楚国之间的蜜月期也将随之结束,这一战至关重要,决定了墨家和楚国将要翻脸的时候背后是一个强大的齐魏还是衰落的齐魏。

    如他之前和墨家的军官们说的那样,如果只顾虑齐国,那么这一战可以稳稳的打,平阴军团覆灭就可以直接和齐国和谈。

    但要顾虑天下的局势,就必须要用最小的伤亡歼灭平阴军团,再击败齐临淄军团才行。

    从昨日开始一直没有露面隐藏在林中的第一师和骑兵现在就要为歼灭平阴军团发动最后的攻击。

    昨日已经定下了今日的阵型,一反常态地没有采用骑兵两翼步兵居中的战术,而是采用了步兵夹骑兵的方式。

    正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采用这种阵型也是适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如今六指那边已经调动了齐人的预备力量,整个齐军的南线虽然现在还稳固,但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纵深极为空虚。

    只要突破前沿,齐人后续的部队不足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就可以趁势一举让齐人左翼彻底崩溃,从而导致全线崩盘。

    骑兵在这一次进攻的任务,不是突破齐人的前阵,而是要在突破前阵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齐人的中军后方,彻底打乱齐人仅存的还维持阵型的队伍。

    总而言之,就是突出一个快字,越快的突击,齐人的反应时间也就越短。阵中一乱,全线突击,齐人的失败也就更加的快捷。

    现在第一师除了留下了一个旅作为预备队、还有半个旅在中军和北侧林中虚张声势之外,全部都在这里。

    适集中了两千名骑兵,采用波次进攻的方式,选定的攻击方向是齐人两个旅之间的结合处。

    第一师的步兵以连队为单位,缩短正面,加大纵深。

    火枪手和那些小型的马匹拉动可以快速部署的火炮直接在步卒的前方,接近敌人百五十步的时候便即展开,快速轰击之后步兵直接发动冲击,撕开齐人的阵线之后,步兵稳固,从南向北进行席卷,而骑兵则插入到齐人阵中,引发混乱,直扑中军。

    这是有进无退的战术,如果齐人有炮、如果齐人还有骑兵、如果齐人的阵线尚未动摇、如果齐人在南侧还有一定的预备兵力可以黏住突击的步兵骑兵,适断然不敢用这种不常势的阵法。

    他纵马来到了一处高岗上,用千里镜最后观察了一下齐人的军阵,更添了几分信心。

    六指的佯攻相当成功,齐人现在将最后的几支兵力都集中到了中军和右翼,许多还在行进的途中。

    背水列阵,重要的是首尾相顾的阵。

    这是一个不能动的阵,不但前沿不能动,后面的纵深里的部队也不能动。

    一动,就乱。

    原本可以收拢残兵、节节抵抗,后续列阵的各部也是首尾相顾,就算一点突破,也会面临齐人纵深的阵型阻挡。

    六指在齐军右翼厮杀了一整天,到头来最简单直接的效果,就是齐人纵深的方阵放弃了龟守之阵,被迫向北支援右军。

    那么只要左翼突破了前阵,齐人的背水之阵就算是破了。

    适心想,平阴大夫不是不懂背水之阵不可乱动的道理,但他被六指那边逼得没有办法,也被墨家的炮兵逼得没有办法:不支援右军右军告急,右军若不支援让他们后撤,中军和左翼都得放弃前阵后撤;可放弃前阵全部龟缩在河边,墨家的几十门炮轰上一日,火枪手横列展开轮射,必然血流成河染杂济水。

    这一战决胜之处,在南侧齐军左翼,但关键之处却是在齐军右翼。

    适抬头看了看天,挥手招来了传令兵,说道:“将南济水大捷的消息,先传递回彭城吧。不要让众人担忧。”

    那传令兵面带喜悦疾驰而去,第一师的师长纵马来到适的身边,看着远处齐人的旗帜和扬起的灰尘,略微有些担忧地说道:“六指那边要承受的进攻要很猛烈啊。”

    适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望向北边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再等等吧。”

    第一师的师长明白,现在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六指那边为全军创造的战机,用最快的速度突破齐人的军阵,那就是最大的援助。

    适说再等等,也就是说现在发动进攻,齐人的那几支正在向北支援的部队可能会转向和这边鏖战,那样的话六指那边的压力的确是小了,可是以最小的伤亡取得大胜的战略等同于没有完全执行。

    约莫半刻钟后,适和身边的军官师长们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下令道:“吹号,击鼓!”

    一直沉默的鼓声终于在南线响起,已经等待的有些焦急的士卒听从着鼓声,快速地离开了掩护的树林和芦苇以及小丘,忽然出现在了战场上。

    第一师最精锐的第一旅在前面,全师中选拔出来的善战的墨者们持火枪和短剑,作为散兵先锋,其后跟随的是火枪手,成列的矛手步卒以密集的队形形成纵队,每个连队之间间隔不到四十步。

    六百名骑兵作为第一波次的攻击,负责为后续的骑兵冲开通路,这些骑兵中没有步骑士,只有武骑士,身着革甲。

    最前面一个连队的骑兵用的是长矛,而且是便宜的柘木长矛,算是一次性的冲击兵器。

    冲击之后,他们会直接扔掉长矛,或是任凭长矛扎入敌人的身体,然后会换用铁剑。

    后续的骑兵连队都用的铁剑,与前排连队的间隔也就是百步左右。

    剩余的骑兵在更后面,因为接战的战场无法展开这么多的部队,他们需要在齐人前阵溃败后紧随其后突入齐阵。

    在这边的所有小型的马匹可以拉动快速机动的小铜炮全部置于步兵前列或是侧翼,靠近到距离后直接展开快速支援骑兵和步兵的冲击。

    适没有跟随骑兵冲击,而是站在了步卒队列附近。

    咚咚的鼓声敲动,步卒们先行前进,在前面充当散兵的精锐墨者分散开前进,因为他们不用担心齐人的反冲击和不存在的骑兵,所以无需结密阵。

    这些精锐的墨者审批三层革甲,或是一套昂贵的铁扎甲,在军官的带领下越过阵前的空地,朝着齐人军阵的方向移动。

    整个阵列的移动,就像是在演武场上一样,腰鼓咚咚,步速极快。

    忽然出现的义师真正的主力,显然给齐军带来的恐慌。

    适于马上,心想此时平阴大夫应该会骂娘,但是他已经来不及调动了。就看他准备怎么办了。

    无非就是要么将计就计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到右军,突破了六指那边的防御后逃跑;要么就是再生变故临阵换阵,再将那些调动起来的齐人调动回来。

    不过两者都无意义,此时唯一能够拯救平阴军团的,就是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支齐人的援军,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战场上,两步夹骑的大阵从四百步逐渐接近到百五十步的距离,那些轻巧的骑炮已经在先行的墨家精锐散兵的掩护下展开,二十多门小铜炮在对于炮兵而言极近的距离开始了射击。

    已经鏖战了许久的齐军阵线本已经松散,面对着忽然来袭的义师,在主将的指挥下又重新密集起来,但已无济于事。

    步卒主力逐渐靠近,那些散兵墨者确信齐人已经无力发动反冲击后,便开始向前推进到距离齐人主阵约四十步的地方。

    他们没有结阵,也不能发挥火枪齐射的威力,用自己手中那些步骑士用的短一些的火绳枪用自己平日苦练出来的本领,选择了接近后的抵近射击。

    后世罗马人的阵前标枪、满清白甲接近后以重箭近射,其实都是差不多的道理。一如火枪发展起来之后的抵近齐射、或是火炮轰开方阵的缺口,都是为了步兵骑兵的突击做好准备。

    齐军阵中还有些弓弩手或是火枪手,结阵之下,面对着松散的精锐墨者,所能发挥的效果有限。

    精锐散兵的后面紧跟着的是排成了十余列的火枪手,接近之后前面的连队保持不动,后面的连队迅速朝着左右两翼展开,等待齐射的命令。

    不断有火枪手被齐人的弓弩或是火枪射中倒地,但火枪手展开的态势却丝毫不受影响,就像是在训练场上一样从容不迫地将行军队形展开为战斗列。

    如果这时候齐人有一支骑兵、哪怕是战车兵,这些火枪手就会受到覆灭性的打击。

    可适既然可以选择这样展开,也正是因为齐人没有骑兵和可用的车兵了。

    快速展开的火枪手们排成阵列之后,等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确定后面的矛手们已经前进到和他们平齐的位置后,军官下令开始射击。

    白烟升腾而起,成列轮换的射击方式,就像是形成了一片铅粒组成的、妇人编织的经纬,在狭窄的正面上压倒性的投射兵力的数量优势,瞬间撕开了齐军的阵型。

    那些最近的接近到距离齐人大约三十步距离的一些胆大的墨者小队将火枪举起,对准了算得上是近在咫尺的齐军,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的瞬间,这些墨者扔下了火绳枪,抽出短剑,四五人一组冲进了已经松散的到处是缺口的齐人军阵。

    后续的矛手步卒快步行军,紧随其后。

    夹在步卒之间大约二百步宽度的骑兵们,也将长矛夹在腋下,受过训练的、不会被枪炮声所惊吓的马匹随着骑手的动作,默契地开始了碎步的慢跑,为最后的冲击热身。

    骑兵军官们高喊着:“长矛准备,慢步跑……”

    马匹哒哒的向前,骑手之间几乎是膝盖挨着膝盖,慢步的速度使得马匹之间的阵型得以保持。

    就像是一面墙,一面拥有着速度和长满了尖刺的墙,扬起无数的灰尘,像是倒下的山一样朝着已经被火炮和火枪打散的齐军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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