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阳公怎么想的,适并不清楚,或者说清楚与否并不重要,毫无意义。

    他要的不是鲁阳公的承诺,只是鲁阳公可以控制的三万随时可能袭击疲惫晋郑联军的野战楚师。

    只是可能二字,对于守城而言已经足够。

    鲁阳是鲁阳公的根基,也是鲁阳公家族的全部,这就决定了晋郑联军必须要提防鲁阳公出击,而不可能用尽全力来攻取牛阑邑。

    联军七万之众,看似人数占尽优势,但牛阑邑只需要让对方伤亡数千,晋郑也只有退兵或是围城等待与鲁阳公决战一途了。

    首日的防御,用措手不及和对火药的无知,获得了喘息。

    看似晋郑联军伤亡不大,而且也知晓了那种声若雷鸣烟火四起的武器,但对于守城的乌合之众而言,却也获得了整合力量的时间,以及更为重要的信心。

    对农兵而言,进攻的时候固然一股做起再衰三竭。而守城的时候却又恰恰相反,一次能够守住而且似乎守起来很容易,那么下一次就会信心十足。

    因而,当晋郑联军再次攻城的时候,城墙上守卫的士卒都满怀信心。

    一名火铳手正在整理自己的手炮,嗅着用醋和其余药物浸泡过的火绳燃烧的特有苦味,手并不抖。

    他参加过战斗,以往的作为农兵的战斗,和这次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一次是有希望的。

    适告诉他们,如果战斗中表现的勇武,那么墨家可以出钱让他们移居沛县。

    沛县在那,这人并不知道,但却知道那里是一处乐土,一处如歌中唱出来的那样的乐土。

    只有三百人的名额,每个人都渴望争取。

    而胜于的那些人,还要留在这里继续生活,只是他们依旧也有希望,那就是希望可以向鲁阳公请愿,留下几名墨者治理这里,免除那些还不起的利息,以及免除这一切后的美好未来。

    墨家总说赏罚分明。赏之一字,最重要的是赏别人想要的东西,同时又是自己所拥有的。

    而在赏之外,还有墨家守城的严苛法令,五十断二十斩之类的说辞一直都没有变更。

    赏罚均有,才有了适在牛阑邑为墨家搏名、为墨家的军火能够卖遍天下的信心。

    透过阳光照射下略微有些扭曲的草地,适观察着晋郑联军的动静,这一次看来晋郑联军是准备在一面墙铺开。

    同时两翼也正在朝南北运动,这是故意做给城内的看的,为的就是让城内不能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东墙上。

    南北两翼的那些部队,可能是佯攻,可能只是牵制,但也可能会在必要的时候真的发动突袭。

    所以这种可能,哪怕明着让城内看到,适也不敢调动太多南北两翼的农兵到东侧城墙。

    三日的准备,晋郑联军多出了许多的木梯、冲车、盾车还有各种此时的攻城器械。

    郑韩魏三军联合行动,黑压压地朝着东墙一侧扑过来。

    适也在东墙集中了所有的炮和七百名火铳手,外加半数的弩手和弓手,今天将是守城最为重要的一天,攻城一方不可能连续数日苦战,鲁阳公即便可能保存力量等待机会,也不会不做出随时可能北上决战的姿态。

    适冲着身后的传令墨者道:“告诉炮手同志,轰击郑军的军阵,不要管人数最多的魏人。”

    传令者离开,孟胜看着适,笑道:“你这是想逼走郑人?”

    适摇头道:“不是逼走,是诸侯联军总有异心。宣义部在郑国宣传迫久,而且郑人又担忧三晋,这一次联军各有异心,郑人不会拼尽全力的。”

    孟胜思虑片刻,大约明白了适的意思,问道:“魏人这一次必要用全力,今日这一仗不好打啊。”

    适嗯了一声,叹气道:“今日若能守住,之后他们也就不会发动太大的攻势了。要么想要用些取巧的办法,可那些取巧的手段,巨子早已洞悉总结,他们哪里能够成功呢?”

    说话间,铜炮已经开始第一轮轰击,避开了魏韩两军,就是朝着郑人集结的方向猛轰。

    不断有郑人的士卒倒地,鼓声不断,可是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落后在魏韩两军的后面。

    公子击与子马等人皆在阵后,看着城内只轰击郑人,也猜到了守城一方的意思。

    郑人如今已经落后了一截,公子击明白今日攻城的主力必然是自己。若魏人全力攻城,有破城的迹象,可能郑人也会用力攻城。然而一旦自己这边攻城不利,郑人很可能就会后撤,甚至连城墙的边都不会靠近。

    “传令下去!击鼓急促,全力向前!”

    号令一声,鼓声变得急促,靠前突击的魏人士卒听着铁球炮弹在空中发出的古怪风声,心中暗喜这一次自己没有遭到袭击,那些郑人的运气可真是不好。

    弓手就位之后,开始向城头抛射,城头也没有展开反击,唯一能够和弓箭比射程的大炮都用在了压制郑军的方向。

    城堞与城墙上的木头狗洞挡住了大部分的羽箭,凹面曲折的城墙也让魏人的弓手无法覆盖全面。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箭镞射中泥土或是砖石的声响,适不为所动,躲藏在砖石结构的塔楼中,下令道:“敌近四十步的时候,便可齐射。齐射之后,自由装填!”

    那些躲藏在城堞后的火铳手也并不惊慌,前几天那一战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静静等待着命令。

    火铳和弓手不同。

    弓手需要更大的空间,更为开阔的视野,更为平整的城墙。

    火铳却可以从城堞和一些预留的射击孔中向外射击,这对弓手而言就难得多。

    当第一批魏人士卒已经冲击到四十步左右的时候,第一轮齐射的命令也随之下达。

    头排的魏人士卒中弹倒下,原本还算齐整的阵型瞬间松散,顾不得后面的命令,活下来的人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伤亡,叫喊着向前冲去。

    扛着木梯的,拼命越国那些前几日被鲜血浸泡过的城墙边,将木梯支好,几个人扶着木梯,后面的人顶着盾就要往上爬。

    一枚铁制的火药雷落在了木梯的旁边,嗤嗤燃烧的引线就像是死亡的倒计时,巨响之后,扶住木梯的魏人士卒或是倒地,或是惊恐逃窜。

    城墙上手持戈矛的农兵发声喊,用夷矛撑住木梯,几十人用力推倒,正砸在几名躲藏在盾车之后的魏人士卒身边。

    他们手持各种工具,在蒙皮盾车的掩护下,快速地挖掘着城墙。

    倒下的木梯和惨叫的士卒都不能让他们分心,他们明白只要挖开了一个洞,自己就算是安全了。

    无论是乱飞的铅弹,亦或是从上面投掷下来的火药雷,都不会弯曲到城墙下面挖掘出来的洞内。

    然而,就在他们挖掘了几下之后,从天而降的木框架装着的火药罐子在他们身边爆燃,点燃了蒙着的兽皮,也点燃了那些正在挖掘的士卒。

    烈焰浓烟,宛如北境鬼魂之乡,尚且还能活动的,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叫喊着向后逃窜,却被城头射下的铅弹击中。

    最为凄惨的是靠近城门,想要破城门而入的那些士卒。

    墨子著《备城门》一篇,就明确指出城门的两侧一定要有凹面的城墙,让城门处在凹面的中心,从而可以三面攻击一面,无论如何靠近城门的士卒数量都不可能有三面展开的守城士卒多。

    而整体的凹面城墙,也让城门前面的魏人处在三面夹击的境地之下。

    那两门口径颇大但是射程很近的射石炮,砸中在魏人举盾司马小队的中间,二十多人被百余斤的大石球砸中,瞬间丧失了战斗能力,那些木盾又怎么能挡得住从三五十步高的高空落下的百斤石球?

    城门两侧的堡垒内,轻便的发射砂石的霰弹虎尊炮也已经点燃了引线。

    正对着正在撞击城门的魏人士卒,两侧一共部署了六门,碎石装满,一阵浓烟,正喷在那些叫喊着用力的魏人士卒身上,十余人捂住自己的脸亦或是身躯,惨叫着趴在了地上。

    两枚木框架的火药罐被投掷下来,点燃了许多魏人的衣服革甲,惨叫声不绝于耳。

    每隔几十步的行墙、整体的凹多边形结构,以及适弄出的火药,都让魏人士卒切身感受到了墨家守城术的力量。

    本来,墨家的很多东西都是超脱时代的,不谈可以化为平等博爱的“兼爱”与“人无非老幼贵贱”,即便是最为受人关切的守城术,也是如此。

    比如“行墙”的理念,即便墨子没有明确指出什么交叉火力和射击死角、以及兵力展开瞬间火力、直线与曲边长度对比之类的概念,但其内涵已经具备。

    比如“征集粮米皆记录于册日后平价归还”的理念,封建时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后世冻死不拆屋的那支军队。

    当这些超脱时代的概念遇到顺应时代的武器时,迸发出来的力量远不是这个时代的所谓强军能抵御的。

    此时时代的强军,在重步兵加军功爵突起的秦军还未出现的此时此刻,适唯一认可的也就是西河武卒。然而……眼下这支军队并非西河武卒。

    野战,那些车士尚且比城内的农兵要强。可攻城,他们又和守城的农兵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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