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允熥与帖木儿二人对于对方有了初步了解,帖木儿暂且也不再说这些敏感的话题,举起面前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这是,茶?”

    “是,这是茶。”允熥回答。

    “我从前也喝过从你们明国哪里流传出来的茶叶,味道怎么和这个差别这么大?我也听说过你们汉人最好的东西都只在国内出售,不对外出口,与其它民族截然不同,但是出口的茶与在国内销售的茶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帖木儿惊讶。

    “倒也不是不对外出口好东西,只是好东西都贵,向外出口风险大,需求量又小,况且大明本土的人也买得起,所以没有几个商人向外卖罢了。”允熥对于商人的节操向来是没什么信心的,这个年代之所以在国外看不到中国产的最上等的东西,纯粹是因为利润高不了多少,但风险要大得多,所以没人向外卖。

    “不过说到茶叶,又有所不同。对西面、北面的民族来说,茶叶对他们益处甚大,乃是必需之物,为了对付他们,我国一向严格控制茶叶出口,不听从大明话的部族就拒绝向他出口茶叶。这种情形下,愿意千里迢迢运送茶叶去西北售卖的更不会有好茶叶了。”

    “另外,你所饮的这种茶叶,乃是我大明国内最为上等的茶叶,一年只产几十两,只有皇家才能喝到,比你喝得由商人带过去的茶叶自然要好得多。”允熥笑着解释。

    “真好喝啊!自从我上了年纪,医生嘱咐我少喝酒之后,只能喝牛奶、羊奶,腥得很,不好喝,后来听说汉人出产茶叶就派人去买,当时以为那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喝的东西了,没想到你这里有这么好喝的茶叶。”帖木儿感叹道。

    “你们天方教徒不是不许喝酒吗?”允熥却注意到了这一点。

    “带兵打仗的人哪有不喝酒的!”帖木儿说道:“虽然《谷兰经》上这么写了,但也没法完全依照写的做!不变通不能喝酒,还不得闷死。”

    “说的也是!”允熥笑道:“我从前不爱喝酒,但是后来也喝了。”

    “就是,就是!”帖木儿附和:“不喝酒哪能算男人?正好我带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你……”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咳嗽起来。

    “宣太医!叫帖木儿的仆人上来!”允熥马上用汉语吩咐道。

    跟随在他身旁的侍卫宋亮已经憋闷死了,他听不懂蒙古话,完全不知道允熥在和帖木儿说什么,非常无聊。忽然听到允熥的吩咐,忙答应一声走到马车门口,对等在外面的侍者说了几句话,侍者马上跳下马车,先吩咐帖木儿的仆人上车,之后去找太医。

    仆人走上马车,轻轻给帖木儿捶背,慢慢的帖木儿缓了过来,对允熥说道:“本想和你一起尝尝葡萄酒,但只能算了。”

    “不过我这里还有另外一种饮品,保证你没有喝过。”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用花拉子模语对仆人吩咐:“萨马奇,将咖啡豆拿出来。”又转过头对允熥说:“这是一种从非洲,哦,非洲是比大食人的地方更南的一片大陆,当地人长得很黑,我们都叫他们黑人。这种饮品只出产在那里,现在也只有大食人会食用他或泡水喝,味道很独特。陛下要不要尝一尝?”

    允熥在萨马奇将咖啡豆拿出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什么了,马上笑道:“自然要尝一尝。”

    萨马奇随即在侍者的带领下于马车上的茶水间泡成咖啡,端上来倒了两杯分别放在允熥和帖木儿面前。帖木儿举起面前的杯子,又对允熥做了个‘请’的手势。

    允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顿时一股即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传来。‘真不愧是上好的咖啡豆煮出来的东西,和上辈子喝过的速溶咖啡完全不一样。搁在前世,起码得好几百一杯吧。’

    或许是咖啡的作用,马车内的气氛更加和缓,帖木儿问了问东方有什么不寻常的习俗、奇特的文化,以及各种特产;允熥也问起了中亚、西亚等地的奇闻异事,马车内不时传来笑声,相谈甚欢。

    但是,这样轻松的气氛当然不可能长久,帖木儿宁愿被俘也要与允熥见面当然不是来聊这些的。慢慢的,他虽然仍然坐在允熥对面,但已经靠在了窗户旁。

    此时马车已经接近明军的中军大营,他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明军将士,忽然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根据投降我国的色目人所言,哈密城内有足够五十万人吃半年的粮食,据说在哈密城以东的城市还有很多粮食。”

    “我在你们国家的河西走廊也安排了奸细,他们都没有报告近期有大量的粮食运到西北。甚至在前年年底于广州发生的,巫,巫蛊案之后运到西北的粮食也没有增加多少。而他们又调查后发现,从六年前开始,运到西北的粮食数量就增加了。也就在同一时刻,你派出了一个阉者来到西北主持修建有轨马车道。”

    “这表明,你至少从六年前开始,就为这一战做准备了。所以,”帖木儿看向允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打算东征你们国家的?”允熥之前所做的一切,除了表明他知道帖木儿打算东征外,没有别的合理的解释了。就算他在哈密分封了一位王爷,也用不到准备这么多粮食。

    这是帖木儿想问允熥的两个问题之一。

    面对着帖木儿灼灼的目光,允熥不由得恍惚了一下,随即说道:“若是我说打算东侵撒马尔罕呢?”

    “这不可能!”帖木儿断然说道:“我认真看过你执政以后的所有记录,你一向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

    “我就不能冲动一回?”允熥似笑非笑的反问。

    “这也有可能。但如果你打算东征撒马尔罕,就不该做出这样的安排。你所有的安排,都是防御性安排,而不是进攻性安排。所以你应当是早就知道我要东征,所以做出这些准备。”帖木儿说完这番话,重新目光灼灼的盯着允熥。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提前知道了你要东征大明。但并不是凭借在撒马尔罕城或者你的国家的其它地方安排了奸细知道的,而是因为佛祖与道祖的启示。”

    允熥成功的在帖木儿脸上看到了迷茫与不解的神情,举起咖啡杯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说道:“是佛祖和道祖让我知道你的图谋,所以六年前就开始准备应对你的东征。”

    “这不可能!”帖木儿失声道:“不论是那一宗的神仙,都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降下神谕!”

    帖木儿作为一国之君,虽然还信仰天方教,但积累的无数阅历使得他对于神佛是否真的存在半信半疑,只不过为了团结手底下的人装出十分信奉的样子来。他清楚的知道,在他活着的这些年所有神谕无一例外都是假的,是用来安抚人心或者实现自己野心的。可现在明国的皇帝竟然告诉他是佛祖与道祖的启示让允熥知道他打算东征大明。

    他非常认真的看着允熥的表情,想找出他说谎的迹象,但允熥只是一脸坦诚的看着他,丝毫没有撒谎的痕迹。不仅是他,他的仆人萨马哈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允熥。

    “即使如此也不会,不同的宗教之间应当互相敌视。你们汉人对信仰并不虔诚,即使降下神谕也不会降在明国这样的国家。”帖木儿又道。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这次不是一般情况。无论佛祖还是道祖,在启示中都告诉我:如果你没有准备,这次帖木儿东征明国就会取得胜利,大明,这个当今允许佛教、道教传播的最强大的国家就会变成天方教的国家,佛教与道教将从此一蹶不振,而其他崇信两教的国家挡不住撒马尔罕国的铁骑,所以给我降下启示。”允熥继续眼睛都不眨的说道。

    “这,这,”允熥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是怎么总感觉不对呢?

    “此外,你应当已经听萨尔哈说起过了昨夜在我大明东征军中军大营中佛祖显灵之事,这也是佛祖为了挡住天方教东传所以出手相助。只是佛祖在人间能够动用的法力不多,无法直接干涉人间的局势,只能凭借着凡人来对抗凡人,所以只借助方正大师如此显灵一次而已。”允熥继续眼睛都不眨的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已经进入中军大营,来到允熥平时歇息的那座营帐前,帖木儿才缓过神来,对允熥说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此战是天上的众神为了争夺信徒而导致的神战。”

    “现在想来,当时有那么多人都向我说起过东征大明的风险,取胜的概率极小,但我还是一意孤行决定东征,多半是真主在我脑海中降下暗示让我东征,所以我才东征。”

    “所以我才会此次东征所带领的全部军队,都是信奉天方教的军队,没有一支信奉其它宗教的人组成的军队:因为这是神战,岂能由异教徒参与!”帖木儿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了真主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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