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寿话说的是这样严重,而且听起来也有些道理,顿时吓得徐膺绪十分惊慌。他对徐晖祖说道:“大哥,我听四弟说的挺有道理的,咱们徐家现在确实太树大招风了。”

    但徐晖祖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笑了出来。他这幅表情让徐增寿有些生气,但也不敢发火,只能压着火气说道:“大哥,你难道觉得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当然对,月满则亏,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晖祖道。

    “那其二是什么?”徐增寿追问道。

    “第一,咱们家虽然在军中的势力最大,但常家与李家都比咱们家差不了多少,因常升和常森都不会打仗,李景隆陛下也甚少派他带兵出战,所以咱们家在军中的影响日渐增大。可陛下也在扶持蓝珍、曹行等人,耿炳文与曹震两员老将尚在世,陛下尚不至于担心咱们家在军中势力过大。”

    “第二,前年的伊吾之战,你这样熟知内情之人当然知晓陛下并未亲自指挥将士征战,但陛下亲临伊吾,甚至在许多人看来一直在中军,此战必定是陛下亲自指挥。所以伊吾之战后陛下在军中的声望大涨,将领中反而是带兵率先冲入敌阵的曹行声望最高,但也远不及陛下。所以陛下也不会因为伊吾之战后我的声望太高而忌讳。”

    “我这不是在抱怨,”徐晖祖又赶忙补充:“陛下九五之尊,如此大战能亲临前线,就算是先帝继位后也不曾如此做过,我对陛下极为敬佩,陛下在军中声望大涨也是应有之事。”

    “第三,现下耿炳文时常因病请假在家休息,但除了我这个都督同知,还有四个都督佥事为我们的副官,处置大都督府诸事。我也并没有大都督的权力,陛下也不会因此忌讳。”

    “至于其四,你说的制定武将评定章程之事,确实会引起其它人嫉妒,但越是如此,我徐家越不会有事。陛下是喜欢属下的将领一团和气,还是互相看不对眼?他们嫉妒咱们家,看咱们家不对眼,难道不是好事?”

    “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制定武将评定章程之事也与此有关。咱们家三兄弟数你最好玩,也喜欢交际,与其它勋贵关系大多不错。若是我将此事告诉了你,你对他们透露,在陛下看来就是咱们家拿着朝廷大事做人情交好其它勋贵了。咱们家已是勋贵第一,还要交好其它勋贵,居心何在?”

    “所以此事必须不偏不倚,谁也不能告诉。自然,咱们家也不能与其它勋贵关系闹的太僵,这就要仔细拿捏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琢磨了许久的。当今陛下似乎有意效仿宋太祖,但却又有所不同,到底如何我也拿捏不准,但应当不必担心他屠戮大臣。所以咱们家至不济也性命和财富无忧,不必担心如同李善长一般。”

    听了徐晖祖的话,徐膺绪和徐增寿的脸色逐渐舒缓下来,徐膺绪吐了一口气笑道:“果然大哥已经将事情都想到了。”

    徐增寿也附和一句,但想了想又道:“大哥,制定武将评定章程之事,大哥所言确实有道理,咱们家与其它人家关系略差些不是坏事。可若是他们对咱们家太多看不对眼,陛下会不会将咱们家抛出来平息众怒?或许不会不严厉处置,但小小的惩戒不会少。”

    “你说的不错。确实可能发生这样之事。为兄也有准备。”徐晖祖顿了顿,说道:“等武将评定章程制定好,在军中推广后,我就辞去大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职。”

    “什么!”徐膺绪和徐增寿二人同时叫了起来。他们万万料不到,徐晖祖竟然打算辞去都督同知。要知道,徐晖祖今年才四十岁,正是一个官员的好时候,但却忽然要辞职,他后半辈子是要一直在家中渡过么?指挥过伊吾之战,参加过安南之战、平定路谢之乱的将领在大好年纪竟然就要辞官在家休养!他们二人想想,就觉得不能接受。

    “大哥,何必如此?”徐增寿回过神来说道:“你是咱们家的主心骨,也是军中亲近咱们的将领的主心骨,若是你辞去都督同知,恐怕会使得人心不安啊。”

    “是啊大哥,顶多这个差事做完了,以后韬光养晦什么差事都不做了。”徐膺绪也说道。

    “二弟,你说的可不对。韬光养晦用在这里可不妥当。”徐晖祖先小小的开了个玩笑,之后正色说道:“而且,什么差事都不做是不成的。陛下设立的大都督府与之前的五军都督府可不一样,所设之官职要办何差事也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丝毫没有推诿的余地,二弟你也在大都督府为官,想必也有体会。何况耿炳文长期以病在家休息,我不办差,就没人办差了。”

    “至于四弟,你所说的,正是我要辞去都督同知的缘故。”

    “虽然军中尚有诸多势力能制衡咱们家,但咱们家毕竟在军中势力最大,我不客气的说,虽然在普通将士中陛下声望极高,曹行等人声望也不低;但在老一代将领逐渐故去后,在新一代将领中,我的名声一直最高。”

    “而且伊吾之战,就是当年先帝开国之时也没打过这样大的仗,我身为统帅,众将领又知陛下并未亲自指挥,我的声望自然也水涨船高。”

    徐晖祖十分坦然的说出了这个事情,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继续说道:“此事陛下必定也知晓。虽不必担心功高震主,但也会记挂在心上。”

    “所以我主动辞去都督同知之职,在家专心教导儿孙、处理家事,就是让陛下不再记挂着这件事。”

    “而且这对朝廷也有好处。陛下本来设立了两个都督同知,既是互相制约,又是让办差能快些。可耿炳文长期卧病在家,只有我一人,做事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我辞去官职的奏折一进,耿炳文必定也会上折辞去都督同知之职,陛下顺水推舟答应,另行任命二人为都督同知,大都督府的差事办起来也会快起来。”

    “而且,”徐晖祖脸上挤出笑意,又道:“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我也早就想歇歇了,正好借着这个时机辞官回家休息,也不错。”但那笑容,只要不是愚痴之人都能看出来是勉强挤出来的,他也并不像口中说的那么心甘情愿。”

    “大哥!”徐增寿叫了一声,眼眶湿润起来。徐晖祖这等于是牺牲了自己一人来维护整个家族的利益,他和徐膺绪都理解了他的用意。不仅徐增寿眼框里有了水雾,徐膺绪也是一样。

    他们很想劝阻他不要这样做,但话却说不出口,这毕竟是对整个家族都有好处的事情,在需要的时候为家族牺牲是他们每个人从小受到的教育;他们也很想说些什么话安慰他,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徐增寿想了想,干脆提起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大哥,等大哥辞去都督同知之职后,陛下会任命何人继任?”

    “其中一人多半是蓝珍,另外一人梅殷等人都有可能,到底会是谁大哥也猜不准。”徐晖祖也不愿意气氛和刚才一样,也谈论起来。

    “不会是陈性善么?”徐增寿又问。

    “不会。”这次徐晖祖极为肯定的说道:“兵部,或者说总政治部虽然排名次于总参谋部,但差事之重要绝不次于总参,陛下必定会任用十分亲信之人掌印。而文职武官中陛下能够完全信任之人只有陈性善,虽然陛下也十分信任陈继,曾评论陈继与陈性善一般,但陈继毕竟资历较轻,没有七八年的功夫不够格担任总政治部尚书。所以现下只能是陈性善。”

    “何况陈性善身为文职武官,也不曾带兵打仗,甚至不曾随军征战,为都督同知恐怕众将士不服,而且陛下似乎也不太愿意文职武官占据这样的官职,所以应当不会任命他为都督同知。”

    “在我看来,除非以后调为四辅官,不然陈性善要在总政治部尚书之职上坐到告老了。”

    “对了,既然说了起来,还有一事我就提前与你们说。”徐晖祖又道:“我辞官之后,若是再与亲近的将领联络也不好,所以咱们家与武将联络之事就要交给你们两个中的一个。”

    “膺绪,以后此事就交给你了。”

    “大哥,何不将此事交给钦儿?”徐膺绪马上推辞道。虽然徐晖祖轻描淡写的用了‘联络’一词,可徐膺绪虽然不太聪明也不太会打仗,但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这是将整个徐府对外的事情都要交给另外一人,几乎等于交卸家主。徐膺绪自认为并不聪明,不适合担任家主;而且在他看来,家主之位应当由徐晖祖的儿子继承才对,所以赶忙推绝。

    “钦儿。”徐晖祖苦笑了几声。要是徐钦成器,他多半也会交给徐钦,但问题是徐钦真得不成器啊!徐钦平日里都做什么他一清二楚,就是个纨绔子弟,而且还害怕上战场打仗,这一点还比不上徐景昌,把徐家交给他,徐晖祖担心自己死后他把徐家给毁了,那样就只能祈祷徐钦有一个牛逼的儿子了。

    “就算,可,四弟也比弟弟合适。”当然也知道徐钦如何,所以又说起了徐增寿。

    “之所以将此事交给你而不是四弟,大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徐晖祖说道:“你性情温和,而徐增寿脾气暴,若是亲近武将做的事情不和心意恐怕会当场与那人吵起来,让那人下不来台,这可不好。你性情温和,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二来,增寿,做哥哥的也不想你留在京城。而与亲近将领联络须得待在京城,从这一点来说,你也不合适。”

    “大哥不打算让弟弟留在京城?那大哥打算将弟弟派到哪里去?”徐增寿不解的问道。

    “南洋。苏藩或蒲藩,岷藩也可。”徐晖祖马上回答。

    “为什么?”

    “因为南洋是之后必定会有战事之地!”

    说到这里,徐晖祖站起来从书柜中拿出一张地图,指着地图对他们说道:“伊吾打败帖木儿、册封秦藩等藩后,我观陛下并无打算在西域继续开疆扩土,反而关心起了海外之地。这其中,陛下最为关心的自然是汉洲。建业六年底的除夕宴饮,陛下封了楚王殿下去汉洲,后来又封了吴王殿下去汉洲,只是暂时尚未前往就封。我听陛下的话,将来似乎有加封皇子至汉洲之意。所以若是想立功受赏,汉洲是第一等可去之处。”

    “但汉洲毕竟距离大明太远了,我又舍不得派你们中的谁去,派你们去汉洲积累军功之想法只能罢了。”

    “而除汉洲之外,最有可能打仗之地就是南洋。陛下曾在南洋册封许多藩王,有封在吕宋的宋王、封在满剌加的蒲王、封在三佛齐的苏王,还有雲南以南的,封在安南的越王、封在缅甸的岷王等诸王。”

    “但陛下似乎并不仅仅打算限于此。满者伯夷之前曾经先后两次挑衅大明,第一次违背陛下圣旨出兵三佛齐,第二次勾结帖木儿派出懂巫术之人意图暗害陛下,陛下不可能不心怀芥蒂,满者伯夷也会仍对大明怀恨在心,在我看来,多半还会有一战。”

    “岷王封在缅甸,与中原交通不便,但其南、其西不远处就是大海,陛下又极重视海路,必定会让岷王殿下打通海路。”

    “另外,就是位于岷藩以西的这个据说十分富庶之地,陛下似乎,也有些想法。”他又指着地图的西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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