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获在面对徐庶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害怕和紧张。
    他不害怕汉人拿刀枪,就害怕汉人动脑筋。
    汉人拿刀枪,他还能跟汉人比划两下,但是汉人一动脑筋来……
    尤其像是在面对着徐庶的时候,孟获根本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巴人?
    巴东?
    孟获小脑瓜子急速的旋转起来,就差加上增压装置了。
    巴东,和南中一样,虽然表面上说是汉郡,但是实际上少数民族非常多,只不过因为自先秦开始,就已经杂居,所以基本上来说已经不会有太大的民族仇视度,相互之间的仇恨度并不算太高。
    在这一片区域上,曾经有出现过巴国,夜郎国什么的,或许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人惦记着复国什么的,但是几百年过去了,再强烈的复国情仇也随着肉体的消亡而消散了。
    如果从宏观上来看,川蜀之中的少数民族只有两个。
    一个是从北方而来的羌人戎人氐人,演化成为昆、叟、僰、青羌、邛、筰等部落,而另外一个则是以百越为族系,如濮、僚、賨、巴等等。还有一些更细的分属,也就不赘述了。
    当然这些部落民族,并不是一定都是从北到南分布的,而是因为时间的演变,历史的变迁,相互犬牙交错。就像是叟人其实当下多在南中……
    百越当中的濮族,也被称之为百濮,有时候和百越几乎对等称谓。
    牧野之战的时候,濮族就曾经参战,而且据说人数也不少。一度也成立过国家,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政治体系,也没有相应的文化衍生,所以很早的时候就被楚国灭了。到了秦汉时期,濮人更是分散,然后也衍生出了僚人。
    至于巴人和賨人么,其实也有一些衍生的关系,反正在这种通信极不发达的年代,随便改一改图腾就可能成为一个新的部落。
    这些少数民族都有一个问题,也就在历史长河当中,并没有产生出一个核心的向心力,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所谓的归属感。
    因为没有统一的思想,所以各个部落之间也没有什么同胞的概念,因此这一次有巴人来巴山,表示什么寻觅祖先,然后重提巴人历史源远流长相互情感什么的,多少就会显得有些怪异。
    可这是巴人的事情!
    孟获心中滴咕着,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格老子不是巴人!
    顶多只能算是西南众夷,也就是濮人后裔而已。
    可是孟获他并不清楚,正是因为他不是巴人,所以才特意叫了他前来。
    孟获想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既然身入官场,领了俸禄,那就要做事情。
    徐庶看着孟获抓耳挠腮,心中知晓孟获这番举动多少有些装模作样的成分,也并不点破,『孟都尉,既然想不出什么来,那就做事罢。』
    孟获便是喘一口大气,『但请使君吩咐!下官无有不从!』太好了,不用动脑子了。
    徐庶缓缓的说道:『你派些你手下的族人,着巴人服饰,去巴人村落山寨之中,探听巴人当下情况,若有任何信息,立刻来报!』
    孟获自然连声应下,然后退下不提。
    徐庶看着孟获走远,心中依旧在盘算。他虽然说让孟获前来,只是询问一二,然后交代几句话,但是实际上背后蕴含的意思却并不简单。
    孟获不是巴人,因此不可能跟巴人有什么深层次的勾结,但是也不能说完全确定,所以这是一个先期的试探。
    川蜀就是一个多少数民族的区域,虽然说各个少数民族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统属的联系,也不存在什么相互协作的基础,但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效应,因此在对待其中某一个部落的时候,也要观察其他部落的态度。
    就像是这一次巴人来了,就要看看濮人后裔,或者叫做西南夷人是有什么反应。
    此外,若是孟获真的没有涉足巴人之事,那么也就可以适合成为一个刺探消息的窗口,毕竟孟获和其手下,平常也喜欢穿夷人装扮,脸上身上也有刺青,还喜欢涂抹一些色彩什么的,和汉人日常行为大相径庭,也就更容易的混入巴人的行列之中,探听具体情况,并且和巴人上报的相互进行对照。
    第三点,南中平定不久,虽然有诸葛亮利用开辟道路,撤寨建村等手段,拆分了南中豪强的联盟,但是这并不代表者南中的威胁就立刻烟消云散,仍然需要进行提防。现在南中的豪强笑呵呵,那是因为川蜀做出了补贴。
    等到取消补贴,或是减少倾斜的时候呢?
    这原本的恩,可能就变成了仇!
    什么时候减免,以什么名头取消,都是一门学问,也都是要考虑的问题,不可能说上头发一封文件,然后就像是后世学校让孩子家长资源捐款无偿服务一样,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毕竟徐庶当下川蜀学宫里面的这些南中子弟数量还不够多,不能像是后世学校那样拿捏其家长的要害,令家长欲仙欲死。
    所以,如果说这一次孟获出现了什么问题,便是立刻可以用这个理由来……
    此外,还有一点,要盯着巴山当中那么多巴人,显然不现实,也盯不住,而盯着孟获一个人就简单了。
    以人御人,方为正途。
    徐庶想要治理好川蜀,离不开汉人,当然也少不了这些部落头人,而教化之时,往往是两三代之后才会渐渐出现成效,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又经常有可能因为地方首领的更换,为了追求个人政绩的表现,而有意无意的否定上一任的做法,打断了这个过程,导致前功尽弃。
    斐潜派遣徐庶前来川蜀,然后又派了诸葛前来,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是两代地方首领了。
    而徐庶还需要考虑第三代的首领人选,也就大概率是在成都学宫当中选择优秀的子弟,然后报送到长安去,在他和诸葛亮执政川蜀的时候,这些优秀的子弟可以在长安进行学习,然后返回川蜀,再从中挑选一个最合适的人来承担第三代地方首领的职责。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上。
    人才,是根本。
    如果整个环境震荡不安,上下人心不能一致,底层民众朝不保夕,中层士族左右为难,即便是站在上面的人整天高声合唱,能有人才么?
    作为整个川蜀的大管家,徐庶必须要保证整个川蜀不会受到江东战争的影响。徐庶他很清楚,如果川蜀不乱,即便是周瑜也不可能打得进川蜀来。所以周瑜的整体战略就很简单,增加对于川蜀的压力,然后使得川蜀内乱,随后才有可乘之机。
    因此,徐庶不仅是要盯着外线,还需要盯着内线。
    『启禀使君,法孝直来了。』
    堂下侍从禀报道。
    徐庶点了点头,『有请。』
    法真的身份,使得法正会先天上,是更适合于贴近斐潜的政治集团。
    在历史上,法正也是迎刘备入川的重要人物,足可见其在川蜀之中和本地士族的关系并不是多么融洽。这个不融洽,更多的是在对待事务,尤其是政治权柄的态度不一致上。
    法正虽然说是名士法真之后,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多么优异且舒适的生活,反倒是因为天下动荡而不得不逃到了川中避难。而且到了川蜀之后,川蜀人也对于外地口音的法正爱理不理,甚至有些排斥,因此法正无法真正的和川蜀融合,只能寻求与类似于斐潜徐庶这样的外力来发展自身,也就是双赢的利益所在。
    『见过使君。』法正躬身行礼。
    徐庶让其坐下,然后询问道:『巴人至巴东,孝直可是知晓?』
    法正笑了一声,『此乃江东之计也。』
    徐庶微微点头笑道:『便请孝直议之。』
    法正捋了捋胡须,『先行投石问路,再用声东击西,说不得后面还跟着李代桃僵……』
    徐庶颔首,不过沉吟之后,却说道:『孝直还有未尽之意,不妨直言。』
    法正目光微动,掠过左右。
    徐庶摆手,示意周边的仆从退下。
    于是法正才低声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当下江东是要做这个螳螂,还是想要干脆做个猎人。当年主公入川,川蜀之中,起先自是多喜,然则如今么……』
    徐庶微笑道:『可是李谯之事?』
    法正点头,『正近日听闻,略有些风闻……说是李谯冤枉……』
    徐庶低哼了一声,『这是说某处置不公了?』
    处置那些普通民众么,士族子弟从来都不会说多给一个机会,总表示说那些刁民就是要好好炮制一番,要不然就不懂得天多高地多厚等等,但是一旦律法约束的是士族体系内的官宦子弟,就会有人立刻改口,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给一些机会让人改正错误么……
    之前徐庶处置李谯等人的时候,声势浩大,这些士族子弟也不敢在火头上蹦迪,更不敢私底下拱火,现在这势头过去了,便是又有人重新开始捡起来,趁着江东来袭的时候翻嘴皮子了。未必是真的要推翻斐潜和徐庶,只是拿捏起来作秀,并以此谋取一些好处。
    这些士族子弟不会触碰徐庶画下的红线,比如物价什么的,但是会在其他边缘地区不断试探……
    这也算是士族子弟基础艺能了。
    法正冷了面色,说道:『正怀疑是江东奸细,有意借机搅乱。』不管是不是艺能,反正先定性再说。
    徐庶微微笑了笑,没有揭破法正的小心思,『有闻司正在核查。不过恐怕有些人手不够,孝直你再调配些巡检好手,协同有闻司进行督查。』
    川蜀地盘不算小,又有山林河川等等各式地貌,真要是躲几个人,莫要说是大汉了,就算是后世都不太好查。
    法正应下,然后看了徐庶一眼,拱手而道,『若是川蜀士子涉及谋逆,资通外敌……不知使君,是要如何处置?』
    『学宫之中如何?』徐庶不答反问道。
    『尚不至乱。』法正说道,『正派遣了些兵卒加强学宫周边巡查,不过……这防得了明处,防不住暗处……万一学宫学子受人蛊惑,闹出事情来……』
    学宫是教化环节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如果学宫出了问题,很有可能会导致之前铺垫的很多工作就白费了。
    成都学宫相比较长安学宫,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青龙寺。
    没有青龙寺,就没有办法邀请到那么多的各地大儒,几乎是可以代表了全大汉的顶尖的一层学者。如果都是邀请川中的那些所谓的大儒,说不得又很快的走回谶纬的老路去。因此在成都学宫当中,学习的内容实际上都是有些滞后的,也就是从长安学宫之中,已经经过了研讨议论之后定下来的那些东西。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不用再多研讨了,而坏处同样也是这一点。
    没有经过研讨和争辩,只是一味的单纯学习,死记硬背,一方面是记忆不深刻,另外一方面也不能彻底的消除一些学习过程当中的疑虑……
    青少年又是没能形成稳固的三观,很容易就被颠覆了。
    因此斐潜治下,只要是地盘稳固一些,便是先开学宫,这也是从河东以来的传统,从长远去看,从孩子的思想层面抓起,而不是等到一群孩子都在高喊着你个老六的时候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顺带再禁止这个禁止那个,早干什么去了?
    之前呵呵笑,拿着各项分润,收着各种赋税的时候,怎么没有什么砖家叫兽出来嗷一嗓子?
    『嗯,这倒是个问题。』徐庶缓缓的说道,『那么……不妨就将大比提前罢。』
    『学宫大比?』法正问道,『这……恐怕是有些仓促。』
    『确实仓促了一些。』徐庶说道,『不过无妨,就将奖励加得丰厚,自然就有人前来……此外,这些奖励不能以官府名义……嗯,对了,就说是各个工房商铺敬献……』
    若是斐潜在场,少不得要给徐庶点个赞。
    虽然说徐庶并不知道后世还有一个所谓挂名赞助的商业模式,但是徐庶他当下也无师自通的会了这一点。以骠骑之下,官方的这些工房商铺进行『赞助』的理由,最初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学宫大比的奖品能够更丰厚一些,转移学子的注意力,但同时又不能让这种丰厚的奖品成为官方定例,否则之后的大比就未免难以长期维持。
    除了这方面的考虑之外,徐庶还考虑了一点,就是可以在学宫学子心中,提高一些官方的工房和商铺名声……
    培养使用习惯,当然要从青少年抓起。
    在斐潜刚刚入川的时候,对于川蜀士族体系采取的是怀柔策略,就像是刘备会娶了吴氏寡妇一样,就是为了展现一个合作共赢的态度。只不过刘备采用的方式是联合川蜀士族的头部力量,然后制衡川蜀,而斐潜则是一开始就盯着川蜀士族的中间层面,采用的是直接走市场经济,用商品入侵的策略。
    这就像是同样两个app,一个是找了上头人,亦或是什么砖家大v什么的,一顿鼓吹,四处宣扬是什么良心之作,价廉物美云云,另外一个则是没有找到那些砖家,而是很干脆的进行打折优惠,以本压人。
    所以没多少本钱的刘备自然撑不住……
    刘备在竞争川蜀市场的环节当中落败,连带着川蜀本地的刘章也被扫落下台,斐潜当然就开始运用后世资本路灯大法,于是川蜀士族也就开始觉得有些味道不对了。
    可问题是这些川蜀士族跟不上趟,只是觉得斐潜带着的路不对,却想不到问题在什么地方。比如李谯就觉得他们之前的老路比较好,习惯,舒坦。在李谯,尤其是谯氏事件之后,川蜀之中的士族子弟明显消停了很多,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心中就服气,或许他们也清楚走斐潜的路子才是正确的,可要让他们放下手中现有的好处,往长远去看就多少有些患得患失。
    所以不仅仅之前的李谯会搞传言,现在也已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川蜀士族子弟,平常时日里面也多多少少的会有一些有意无意的贬低官方工房和商铺的话语,比如表示他们自家的私产才是最好的,都是私人定制才是高档货色云云。
    法正之前负责的事项,就是在谯氏之后,规整川蜀士族的风俗。这也和他在历史上做的事情相差不多。在历史上刘备入川之后,法正就装扮成为了黑脸,开始整治川蜀士族,然后诸葛再来调和,刘备则是高高在上表示这事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不知道?因此对于徐庶提出这样一举多得的策略,法正自然是佩服不已。
    不过稳固学宫,问题不大,但是想要稳固巴人巴山,以及整个的川蜀,就不是一场大比能够解决的了……
    现在江东以巴人为切入点,就像是围棋当中的打入侵削,如果应对不当,说不得就糜烂而开,等到后面再来处理的时候,搞不好都成活棋了,不仅会使得川蜀实地受损,连带着势头也会被削弱。
    『江东还是有些能人……』思索了片刻之后,徐庶忽然笑了一声,抚掌而道,『不过这江东有一弊,绝难免除……毕竟江东路途遥远……』
    法正眉眼一动,『使君之意是……』
    『嗯,』徐庶点了点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江东意图搅乱川蜀,所欲何为?真就是为了取川蜀么?这路途遥远啊,虽说若是江东取了川蜀,确实可以雄踞大江上下,可这大江中途千转百回,又岂能是连接如意,往来无碍?更何况,这川蜀之中有「李谯」之辈,难不成这江东就是上下同心,稳固如山岳一般?』
    听闻徐庶这么一说,法正的思路豁然开朗,便是拱手说道:『使君所言甚是!正方才所思,限于川蜀之内,碍于川蜀士族,苦无对策,得使君提点,正倒是想到了一策……何不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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