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冥天中,苏幕遮负手而立。
    远处血煞之炁愈发浓郁。
    一念之间,杀伐顿起!
    从始至终,没有人去提,古神诸门徒之中,是否有人可悲,是否有人无辜。
    或许这些注定要被血祭的修士之中,有其余修士的经年故友,或许他们曾是阳世的善人,又或许他们与新道契合,数千年中有成仙可能。
    此刻,却尽数在苏幕遮与天灵的交谈中,一言而决生死!
    对于其他诸修而言,对于古神门徒的任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要怨,只能怨道赟古神,只能怨他们命里仙缘浅薄!
    神识在天地之间交织,有数十位大能蹈空步虚,身形鬼魅,恍若蕴含某种道韵,数十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却又蕴含着奇异诡谲的美感。
    这些修士,师出同门,昔年同在古神门下听道,道法之中有互通之处,此刻神念在天地之间共同交织,随着鬼魅身形蹈空步虚,属于大能境界的磅礴法力更是肆意激荡!
    这是不知名的古老阵法,蕴含着极其可怖的力量。
    此时间,数十位大能的力量因着这阵法,竟隐约之间有着熔炼一体的趋势!
    “北海冰!万里寒霜龟蛇行!”
    北方天穹,有宫装妇人立在半悬空,双眸泛着寒光,冷声唳喝!
    “东山高!万载青空盘九龙!”
    “南疆炎!万山地火藏雀鸣!”
    “西沙茫!万沙葬下白虎骨!”
    东方中年修士,南方老妪,西方老叟,一时间齐声唳喝,四人声音,恍若聚合到了一处,四人身后,各有十余人,鬼魅般身形散去,若无形无相之间真切的熔炼到了一处。
    浩瀚大阵之中,极北方,有龟蛇显化,聚玄武之相!
    极东方,有九龙盘树,聚青龙之相!
    极南方,有飞鸟浴火,聚朱雀之相!
    极西方,有白骨吞沙成肉,聚白虎之相!
    这般峥嵘景象,不少杀伐之中的修士都心神震撼,连杀入极深处的负棺老者,都偏头看了一眼。
    “有趣,有趣,谁承想,今日还能得见这般盛景!”
    苏幕遮更是凝眸看去。
    这阳世,千般道法,万种神通,说来最为浅显的,总脱不开十类。
    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
    但浅显并不意味着法门的低劣,更相反,仙道也好,魔道也罢,但凡能够将这十条路走到高深境界者,往往更能将长生路的最后几步化作坦途!
    甚至古往今来,芸芸修士成仙者,都以这十类为多。
    但往往这十类道法,修到高深处的关隘,具都不同,更秘之不宣,乃至阳世流传的无上道法,也以其余者居多。
    如苏幕遮,手上掌握着无算的大能法旨、残缺道器,但也直至今日,才得见大能位阶的四象法门!
    不动声色中,苏幕遮运转起瞳术,双眸深处有灰光一闪而逝,竭尽全力,将眼前阵法的道韵霞光,尽数记下。
    不去说旁人,却说这四象之阵聚下,龟雀齐鸣,龙虎共啸,震撼诸修!
    忽的,有一道老朽的身影,于诸修眸光之中一闪而逝。
    再现身的时候,那老朽的存在,已经立在阵法正中,手中摇晃着一面澄黄飞云幡旗,浑浊的双眸似有电光溢出般,环视四方。
    “四象聚!番天!覆地!倒山!崩海!疾!”
    话音落时,四方大能,尽数手捏法印,男女老幼之音荡彻云霄!
    “北玄武!龟蛇怒海!”
    “东青龙!翻身碎山!”
    “南朱雀!地火覆地!”
    “西白虎!尘沙番天!”
    话音落时,四方异象显化,衮衮元炁聚来!
    异象近乎凝实!
    北方玄武,冰湖炸裂,滔天海水轻啸,此水非凡水,乃一元重水,滴滴重愈万钧!此时间,水花迸溅,天河倒倾,洒向古神门徒!
    东方青龙,地龙翻身,古树断而玉山倒!古树遒劲,若大龙脊脉,玉山高耸,乃仙晶玉石!纷飞中,木屑成剑,山石聚砖,斩向古神门徒!
    南方朱雀,引八百里地肺火脉!此乃南离神火,兼具地肺火毒,滚滚火浪,散着漫天黑烟,状若火蛇,蜿蜒中,缠向古神门徒!
    西方白虎,口吐白练,华光之中,乃是庚金作沙,辛金化尘,乃阳世杀伐所在!一时间,尘沙如雨,紧紧笼罩着古神门徒!
    “杀!杀!杀!杀!”
    正中悬空处,老朽的存在,摇晃着澄黄飞云幡旗,状若癫狂,聚来四象之力,势要寂灭古神门徒!
    诸修之中,不少人面容颤抖,面对这般滔天凶焰,慌忙避开。
    却也有狰狞老怪,狷狂大笑着,升起三花五炁,荡开四象之力,斩向面前的古神门徒!
    负棺老者蹈空步虚,刀光闪过,四下里尽是血色腾飞!
    不少人都看向老者这里,但饶是苏幕遮都心中清楚,到了老者这样的境界,寻常人,已经很难通过这样的杀伐,堪透老者的跟脚,更何况透析他背后的辛秘。
    筑基少年,灵云子这里,却显得更为轻松,他背着手,行走在杀伐地中,背后云霞荡漾,不时有法术施展,有法器闪烁,具是筑基手段,却在岁月中温养千万载,已然超脱,可斩大能!
    ……
    漫天道法纷飞,霞光四溢。
    忽的,苏幕遮察觉到人群中,有眸光看来。
    凝眸看去,透过诸般,苏幕遮迎上了道赟古神的目光。
    苍老浑浊的眸光之中,无悲无喜,仿佛赤冥天城外,古神门徒的陨落,与他无关一般。
    对视良久,苏幕遮也只从那双眼眸中看出了点滴的悲凉。
    寿元将近的悲凉。
    前路断绝的悲凉。
    身为棋子的悲凉。
    忽的,道赟古神看向身前的祭坛。
    这是苏幕遮第一次听到道赟古神的声音,衰老的声音恍若从破旧风箱中传出的一般,喑哑,断裂,金石摩擦般刺耳。
    “停手罢!”
    话音落时,杀喊声音顿时止住。
    偌大的赤冥天中央,几乎被这群大能杀成了绝地!
    血煞弥漫之间,近乎聚成赤色霞光,浓郁处甚至让人看不真切,腥气扑鼻,饶是大能都隐隐作呕。
    诸修闪电一般,避开这方绝地,似乎多停留几刻,便会影响自身。
    有人看向苏幕遮,可此时,灰雾之中,苏幕遮却沉默不语。
    人群之中,有些身影,却再也看之不见了。
    古神门徒再寡不敌众,终归非是引颈就戮,杀伐冲撞之中,难免有人要陨落。
    莲霜老道不见了,他终归太过老朽,没有撑到玉玎仙莲重炼肉身,便在杀伐中彻底寂灭。
    或许,一饮一啄皆有天定,觊觎一尊未来仙人的肉身时,便注定了今日莲霜老道的陨落,因果之间,许多事情很微妙,无法说清。
    掌元老鬼的目光也有些落寞,先前登天路上,那位柔声劝说的宫装女修,也寂灭了。
    往昔种种尽数萦绕在掌元老鬼的心头,那是待他最善的师姐,昔年种种,两人之间,或许有情,或许只是同门之宜,但今日阴阳相隔,注定一切化作前尘了。
    赤冥天城中,有一白发老者,一断臂女修,跪倒在道赟古神的面前。
    古神苍老的眸光中,终归有了些波动。
    “清泉、清紫……咱们的师徒情谊,便到这里吧!说来,是为师对不住你们,今日,逐你二人,出我门墙!之后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往后……好生活着,阳世的事,莫去沾染了,若有心,便用老朽传的道法,去证道成仙!”
    “师尊!”
    话音落时,两人尽数拜倒,道赟古神却转过身去,不再看两人,喑哑的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
    “去罢,吾不是尔等师尊!”
    清泉与清紫对视,相顾无言,沉默中,再跪道赟古神,起身后,便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了赤冥天城中。
    ……
    不知何时,天穹裂缝中,有一道虚幻的身影显化,那身影披青袍,如苏幕遮一般,面容隐在云雾之中,纵然瞳术亦看之不透。
    这身影虚幻至极,想来是天灵尊者的一道化身而已。
    那化身自天穹落下,立在半空。
    “道赟,开始罢!”
    赤冥天城中,道赟古神闻言,看向天灵,阴翳的面容上,忽的挤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既然兄长有言,道赟这便开始。”
    说话之间,不远处的诸位大能,闻言纷纷对视。
    果如苏幕遮先前之言,天灵尊者,乃是古神昔年夺高天诸道!
    古神的兄长,也只会是另外一位古神!
    对于道赟古神道破自己的跟脚,那天灵的化身毫无反应,反而转头,似是饶有兴趣的看向灰雾中的苏幕遮。
    不似先前的天灵本尊,这道化身却显得灵动许多。
    化身的眸光始终凝视着苏幕遮这里,虽说苏幕遮身处岁月包裹之中,不怕化身看出甚么来,但终归被这眸光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一时间,不少大能老怪也灌注着这里,想看看苏幕遮有什么样的反应。
    “天灵道友,非要这样?”
    苏幕遮嘶哑的声音中有了些冷意。
    那化身却一动不动,只是苍老的声音有些戏谑。
    “非要怎样?”
    眼眸微眯,数息的沉默后,苏幕遮再度开口,却是指了指天穹之上的裂缝。
    “天灵道友,你说,贫道杀上青天,赠你一弹指,能不能伤你寿元大限?乃至引你结束降临!”
    话音落时,无数大能,尽数将目光看向天穹处的裂缝。
    世人只知天灵尊者身处高天之中,但还是第一次听苏幕遮言之凿凿的说,天灵身处青天之中。
    甚至不少人更是猜测,今日天灵尊者借道赟古神之手,在赤冥天中验证夺天之法。
    来日,是不是天灵想要夺青冥之天,飞升证道!
    此言一出,天灵化身气息一顿,连忙低下头去,讪笑数声,不再看向苏幕遮这里。
    “道友说笑了,说笑了。”
    苏幕遮闻言,只是冷哼。
    “若真有心,出了青天,你我做过一场!若是没有这般心思,再来这般试探老朽,便是非要你我之间结下恶因恶果了!去青天不易,老朽身披岁月,去忘川冥府却是容易的很!到时候,吾等三人中,是你斩吾与地神?还是吾与地神杀你?”
    苏幕遮冷声开口,话音中杀机凛然。
    天灵气息一时间委顿下来,心中难免悔意。
    先前不过是想要恶心苏幕遮一二,却忘却了眼前之人洞悉太多的辛秘,甚至乃是阳世第三位尊者!
    一步错,步步错。
    不止被苏幕遮道破了自身居于青天的跟脚,甚至引起了这位的杀心。
    诸修看去时,却是苏幕遮话音落后,那天灵的化身,却如泥塑一般,垂首静立,不敢再与“扬眉尊者”言语。
    一时间,诸修眼中,两位“尊者”高下立分。
    万般心思在心中涌现,诸修也老老实实的收回了目光,心知看不成戏了,尽数收敛心神,望向赤冥天城中。
    ……
    祭坛上,道赟古神身形在一点点的虚化。
    说是夺赤冥天,天人化生,却也是与天合一。
    四方之炁在汇聚,赤冥之炁,血煞之炁。
    众人注视之中,道赟古神那逐渐虚幻的身影,渐渐开始变得不同。
    老朽的死炁恍若瞬息之间被镇压下来。
    有莫名的道韵萦绕着道赟古神。
    老者的脸色在某一瞬息变得煞白。
    他的道,属于道赟古神的古神真法,此刻在破灭!
    他的脚下,有着凝实的果位祭坛显化。
    人群之中,不少大能在惊叹,苏幕遮却眼眸瞳孔微缩。
    如这般的祭坛,昔年的苏幕遮,荒古界中,中州战场厮杀时,见过太多。
    伪神祭坛。
    与道赟古神脚下的果位祭坛,有着似是而非的相同之处。
    只是古神脚踏的祭坛,更为恢宏,更为古朴,若大道之清高!
    众人注视中,那祭坛在一点点的皲裂。
    古朴恢宏的神韵在一点点消散,清高的大道意境也被一点点的剥离。
    顷刻之间,祭坛化作顽石,碎裂开来。
    古神真法也在道赟的身上彻底破灭。
    赤冥之炁与血煞之炁开始萦绕在道赟的身周,若阴阳一般,相互追逐,生生不息。
    全新的道与法的气息,开始在道赟的身上显化。
    那是赤冥之天的道,那是夺天之术的法!
    渐渐地,虚幻的三花五炁,在道赟的头顶与身周显化。
    古神是没有三花五炁的,他们以果位成大能,但这一刻,道赟具现出了属于自己的三花五炁。
    一时间,赤冥之天恍若都在悲鸣!
    天地依旧在,但这一瞬间,仿佛有甚么诡谲的存在,被剥离了。
    而道赟凝聚的三花五炁,却在这一瞬间,无限的凝实!
    轰——!
    天穹之上,有纷繁霞光涌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霞光处。
    成仙路,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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