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人主力来到蓟州城下的时间比陆缜他们之前的判断还迟了有个把时辰,直到临近傍晚,大军才最终在城下五里多地外驻扎下来。

    不过此一番也先明显比以前要沉稳得多了,并没有立刻就下达进攻的命令,而是让全军就地歇息,片刻后,一丛丛篝火就在蒙人的营地里先后亮起,一座座简单的蒙古包和帐篷也就地立起,显然这次对方是要耐心攻城了。而这,自然不是蓟州守军所希望看的情况。

    蒙人战士都在忙着安营准备食物,也先作为三军主帅自然不可能闲着的,立刻就把博忽尔叫到跟前询问之前的情况。在听说已经和明军交过手,且取得了一场不小胜利时,他还有些满意地点了下头,可在听到后面的禀报时,他的面色却是一沉:“你说那蓟州总兵并没有被杀?此时还在城中?”

    “正是,这是我新俘虏的一个自称是蓟州副总兵石青炎的明国将领所交代的。”博忽尔立刻回头,就叫人把五花大绑着的石青炎给带进帐来,押在了也先面前。

    也先的目光先在已经趴跪在地的俘虏身上扫动了一番,看对方的衣甲确实远比一般明军要好得多,便也信了三分,用相当纯熟的汉话道:“你是蓟州副总兵?有什么凭据么?”

    也先身上所透出来的压力可比博忽尔要强太多了,在被其盯着审视的过程里,石青炎更为紧张,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直到听到询问,才忙颤声道:“末将身上便……便有腰牌为证。”

    博忽尔忙点头道:“我确实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块铜制的腰牌。但上头汉人的文字我们却是不认得的。”说着,又回头让人把从石青炎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都给呈了上来。

    一个荷包,一个香囊,还有一块闪亮的铜制腰牌。也先立刻拿起腰牌眯眼看了看,这才点头道:“你还真就是蓟州城里的副总兵!”语气里满是轻蔑。因为对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太过软弱,蒙人向来看不起这等家伙。

    不过此时他的重点可不在这里,很快就摆手道:“你抬头说话。我问你,蓟州城里的总兵当真还活着?”

    “不……不错。就在前些日子,我们是打算把他处死的,可结果……”石青炎身为俘虏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立刻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如竹筒倒豆子般一点不剩地全说了出来,生怕有任何保留会惹来对方的怒火。

    “那你说说,这个林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知道本城主将还在后,也先心里自然是有些失落的,但现在兵马都已经来到这里,就没有退兵的可能。不然别说争取到朵颜部的投诚了,就是其他部族都会因此生出二心来。好在现在拿下了一名明军重要将领,通过他倒是能对蓟州城有个详细的了解,为接下来的攻城做好相应准备了。

    但这一回,石青炎反倒陷入到了犹豫之中:“这个……”

    他也不是个笨人,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图所在了,这是想从自己口中问清楚城中虚实,从而好为接下来的破城做足准备了。而如此一来,自己就将彻底成为大明的叛徒,一旦被人所知,不但自己声名尽毁,就是还在家乡的亲人恐怕也……他还清楚一点,一旦自己说了关于林烈的情报,那就彻底无法回头了。

    看到他这副为难的样子,也先立刻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便笑道:“你放心,我瓦剌如今正在崛起,也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能在夺取蓟州城的战斗里为我立下大功,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你可知道,早在我派他赶来时,就曾让他给城中军民传话,只要他们肯开城投降,这次我们不会伤任何一人,夺任何一点财物。”

    石青炎听了这话,心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以鞑子一贯以来打到哪里杀到哪里,又抢到哪里的作派,怎么可能遵守这样的约定呢?而且,你对蓟州城是个什么态度,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见他依旧沉默不语,也先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当然,如果蓟州城胆敢死守的,我们依然会在破城之后屠光城里所有男人!你要是不肯与我合作,那这场杀戮就从你这个副总兵开始吧。来人——!”

    随着他一声断喝,立刻就有几名凶神恶煞般的健壮蒙人汉子掀帘而入,伸手就要去拖石青炎。这一举动立刻就吓得他一声尖叫,随即便砰地磕下头去:“我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太师!”此时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些,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那就赶紧回答,我可不想再问第二遍了!”也先立刻喝道,同时手一挥,便让那几名亲卫退出帐去。

    事到如今,石青炎也无其他选择了,只能苦着脸答道:“我对林烈其实并不是太熟悉,只知道他一向谨慎稳重,在得知鞑……贵军来袭后,就已吩咐各军守在了四城,兵马调配上也都有条不紊。另外,他之前虽然并没有在边关驻守的经验,但在南方曾有过几次平叛的经验,应该还算得上是个有些能力的将领吧。”

    “那他比你如何?”博忽尔又问了一句。

    “我……”石青炎很想说我比他强多了,只是因为时运不济才落得如此下场,但这话终究不敢说出来,只能老实答道:“末将自然是比不了林总兵,这次也是因为我主张出兵偷袭你们,这才……”此时的他当真是后悔极了,早知如此,当时就是装病也该推了这军令的。

    也先则陷入到了沉思中,这么看来,想要攻破这蓟州城确实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尤其是当自己之前想要以稳为主,错过了刚才那一气杀进城去的机会后,强攻城池的难度就显得更大了。

    不过很快地,他心里又闪过了一个念头,盯着石青炎:“你既然是城中副将,对兵马的调动,以及城池情况应该相当了解吧,都仔细说说,这蓟州城有哪些破绽?”

    “这个……”石青炎略作迟疑,但在对上也先那双满是威仪的长眼后,还是只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城池东南一角的城墙已有多年未曾修缮了,所以最容易被攻破……西北角有一段的地基不牢,说不定可以用掘地战术挖通地道……还有就是城南方向的守军无论兵力还是战力都要远比北城的要弱上不少,如果太师你集中兵力攻击这一面,说不定更容易破城。”他也确实干脆,居然就把整座城池的诸般弱点破绽都给说了出来。

    在此期间,也先已几步来到了那张极其简陋的蓟州城地图前,拿手依照对方的话语在上头来回地比划着,心里则思忖权衡着攻城的可行性。

    直过了好一阵后,他才回过身来,脸上已重新变得笑吟吟了:“好,石将军果然对蓟州城防深有了解,有你相助,我们这次夺下蓟州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了,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这夸奖的话落到石青炎耳中却让他一阵纠结,这可是叛国哪,一旦让城里上下知道自己这次的行径,只怕他们会生生把自己给吃了。但从对方的样子看来,至少这样自己是能保住小命了,这又让他有些欣喜,复杂的情绪交在一起,就让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诡异了,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不过也先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这一怪异反应,只是自顾地说道:“这么看来,石将军在蓟州驻守已有多年了吧?”

    “确实……已有十多年了。”

    “这么久么?那你在军中应该就有不少心腹才是啊。他们现在守在哪里?”说着,又盯在了对方的面上。

    这却问得石青炎猛打了个寒噤,他显然已经知道对方是何用心了,这是想让自己出面招降守军,从而兵不血刃就杀进城去哪。对方还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可这么一来,自己背叛朝廷的罪名不就彻底被坐实了么?这让他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也先的提议,可话到嘴边,却不敢出口了,虽然对方还在笑着,可眼中却透着丝丝的杀意,似乎只要自己一拒绝,便会让人拖自己出去处死。

    也先缓声道:“刚才虽然你说了许多,但我依然对此有所疑虑,毕竟你们汉人最是狡诈最会说谎了。只有当你真能表现出愿意归顺我帐下,我才会相信你所说的话。”

    这理由一出,石青炎是彻底没法儿不答应了。而且,人一旦突破一个底线后,就会彻底堕落,然后再无底线可言。而对石青炎来说,既然刚才都已经把一切交代出来,已经背叛了大明和蓟州,那接下来再做些什么似乎也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反正自己已经成为叛逆了!

    终于,在一阵为难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也先一眼,说道:“东……东城的守军是我旧部,那里的几名千总和守备都是我一手提拔的,说不定我能劝他们开城投降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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