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品香居。

    在这座城内有名的酒楼一处雅间内,此时正围坐了数名年纪在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知道都身份颇为不俗,这其中,位于最下首处的,便是陆缜的堂兄陆缠了。

    不过在村里地位显赫的他到了这边的酒桌上可就只能敬陪末座了,这还不算,很多时候,他还得担负起小二的角色,不断为跟前那几人倒酒布菜,忙得是不可开交,如此还得满脸堆着笑容地应付着面前这些人。

    可即便如此,坐在一旁的某位面色白净颇有些俊俏的青年依然有些不满地看着他:“陆老四,今天你怎么笑得这么勉强,可是觉着咱们兄弟亏待了你?”

    “胡兄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会有这样的心思,能与各位同在一桌,便是我陆缠的荣幸了。”陆缠赶紧笑着回应道,不过脸上的笑容确实不那么的自然。

    另一头的某位青年也看出了他有心事,便放下酒杯:“怎么,可是我那妹子又给你气受了?她就是这样,被爹娘打小给宠坏了,你只要多多忍让些,也就过去了。”这位却是陆缠的妻兄,也就是如今吴县四老爷典史廖文杰的儿子廖昌明。

    陆缠所以能和眼前这几位公子哥儿同桌吃饭,还是靠的他的面子。虽然他爹才不过是个县衙小官,但毕竟有着些权势,如此廖昌明也在城里小有名气,结实了一批同样出身的官宦或富家子弟。

    他这一开口,陆缠便不好再避而不答了,只能苦笑一声:“其实是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心里不舒坦,这才……却是和阿秀没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很好的。”

    “哦?你陆家出了什么事情?听说陆家沟那里一向是你父亲说了算的,难道那里的村民还敢造反不成?”廖昌明忍不住好奇问道。

    “哎,还不是因为来了个不听话的……”陆缠也确实为家里的事感到糟心,便索性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随后又补充道:“这个陆缜也不想想自己当初遭难时我们这些亲族是怎么照顾他的,现在倒好,当了官了,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居然跟我爹要起了什么地租来,而且一开口就是几十上百两的银子,真是岂有此理哪!”

    人往往不会看到自己错误,陆缠完全忘记了当初他们这些陆氏族人对陆缜的欺压,也忘了陆缜其实是靠着楚家的接济才能考中进士,却把功劳都揽到了自家头上。

    其他几人不知真相,也忍不住跟着点头称是,直说那陆缜不该。不过他们也就说说罢了,对这几位来说,几十两银子虽然不算小数目,却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也只有陆缠这样的人家才会将之当回子事儿。以此可知,这陆缠确实和他们差得太多,不可深交。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处的那名青年却放下了筷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陆缜,我怎么就觉着此人的名字颇为熟悉呢?好像最近就有人跟我提过此人一般。”

    他这一开口,众人便都把注意力投了过去:“严兄居然还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对了,听说他在杭州当过官,也许严公子你是从官场上听来的消息吧。”陆缠忙解释了一句。

    但这位严公子却轻轻摇头:“我爹和我大哥虽然都和衙门有关系,可我却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听我哥提过这个叫陆缜的家伙的,就是他了!”说话间,眼中还有些不快之意来。

    “他……严大公子怎么可能和我那堂弟有仇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陆缠顿时就有些慌了,要是因为这原因而使自己得罪了面前的严公子,那可就太委屈了。

    这严家在苏州地面上虽然你是官宦人家,但却是家产丰厚,势力不小。这严家掌管了运河码头上的不少差事,听说,还和漕帮的关系也颇为密切,又和几个要紧衙门的重要官员交情非浅,可说是黑白两道都通吃的存在。

    正因如此,虽然在座几人里有衙门四老爷家的公子,有大粮商的少爷,可真坐起来,却只能是他坐在首席了。

    而现在,陆缜居然和他家里的兄长有嫌隙,这实在太叫陆缠感到心惊了,自然是想要探知其中原委了。

    而其他在座之人此刻也都满脸好奇地看着这位严公子,想从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说实在的,他们真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人敢得罪严家大公子。

    这位严公子严文和被大家这么看着,便端起酒杯来抿上一口:“其实真论起来,倒也不是那陆缜做了什么得罪我大哥的事情,而是……楚家你们是知道的吧?”

    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让众人不觉一怔,但还是都点了点头。楚家在苏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家底那也是颇为丰厚的。而陆缠,则是心里一动,自己家里的事情他还是了解的,似乎陆缜娶的就是楚家的女儿,莫非就和这有关?

    果然,只听严文和继续道:“我姑母就是嫁给的楚家,我大哥打小就中意表姐楚云容。不过不知姑父他是怎么想的,后来居然就把表姐许配给了一个叫陆缜的家伙……”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细说,但众人已明白了过来。这却是因为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了。这个陆缜还真是运气不好,居然因为一桩亲事而得罪了严家大公子。

    “去年时,表姐突然被姑母叫了回来,而且她还打算让表姐和那陆缜和离。我大哥对表姐也是旧情难忘,所以便动了心思。可是……我那表姐却对那陆缜念念不忘,为了此事,大哥都几个月不曾开怀了。他也是在某次喝醉了酒后,才跟我提的此事,也提到了这个叫陆缜的家伙。不过因为对方是朝廷官员,我们一时也不好下手,这才只能这么拖着了。”说完这番话,严文和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原来事情竟有如此曲折,这让同桌众人都恍然点头,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还真不好多插什么嘴。只有陆缠,此刻却面露异样之色,不过他还算有些头脑,并没有把心里所想的道出来,只忍到了大家酒足饭饱地散去后,方才叫住了自己的妻兄廖昌明。

    “怎么,你想向我借银子么?我最近手头也不宽裕,多了可拿不出。”廖昌明只道他还在为之前提到的事情为难呢,便抢先了一步道。

    陆缠却连连摇头:“不,我不是跟大哥你借钱,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说不定能借此和严家搞好关系。”

    “嗯?你是指你那堂弟的事情?”廖昌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难道你还能让他休妻不成?他可是官,你我难道还能威胁到他?”

    “之前小弟忘了说了,他这个官儿只是曾经,现在早被罢了官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跑回苏州来了。”陆缠这才把实情道了出来。

    廖昌明闻言也不觉一愣:“竟有这事?”

    “千真万确,听他说是得罪了朝中权贵什么的,被人拿了把柄所以罢了官。就我看来,他恐怕是很难再有翻身之日了。”陆缠嘿地一笑:“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些事情也就不用再有太多顾虑了。”

    “唔,这倒确实是个机会。”廖昌明思忖了片刻,这才道:“这样,咱们分头行事。你呢,先回去,让你爹他们探探他的话锋,要是能劝得他主动休妻就最好不过了。而我呢,则去找严家大公子探探路,若他真是对楚家小姐一片痴心,咱们就帮他了了这桩心愿。”

    “不过……”陆缠却又突然犯起了犹豫来:“我这个堂弟却是个不好打交道的,想让他如我们所愿可不容易哪。”

    “这有什么?只要咱们把话跟他说明白了,以严家还有我们廖家在苏州当地的名头,难道还压不服他一个被罢了官的罪人?而且,他真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了他。到时候,不但让他乖乖从命,还会让他吃足了苦头。”

    “好,那我这就回去与我爹商量一下。”陆缠忙点头道。

    他本来就对陆缜之前能考中进士做了官颇为嫉妒,这次对方又摆了自家一道,就更让他对陆缜起了嫌恨之心。所以虽然论起亲疏来他和陆缜要近得多,但这时候的陆缠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自己堂弟的对立面。

    而且陆缠还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整治一番对方,哪怕他真的很识相地把妻子让出来,也得让他吃些苦头,好叫村里人知道得罪自己一支会是个什么结果。

    陆缜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招反击会惹来如此麻烦,更想不到居然有人会为了楚云容而对自己展开一个不小的阴谋。

    或许,这就叫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谁叫此时的他已经无力保护妻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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