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均的水,是生命之水。生命之水,即养生之水。这养生之水,非此“养生”,单只是活了万物之意。

    所以,商均的水,和江河湖泊,和天上落下来的并无不同。

    正应了那句老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老话长谈,自有道理在里面。不会水的,首先离水就远远的,像燕离那样,他会主动靠近吗?会水的就不同,自忖水性堪比游鱼,甚而要与之一争高下,悲剧往往源于此。

    商均的会水,也正来自于此。

    他的过往乏善可陈,本不过村中野童,有天在河中玩水,不料力竭,以为溺毙,醒来就稀里糊涂进了奉天教。

    后来才知,是圣母路过,救了他一命。只是今后却不再是人,成了不死不灭的怪物,还凭空多了控水的神通。然而虽然稀里糊涂地为着教中事务奔波,他内心仍是山中野童,仿佛那次溺毙之后,就不再成长,于是总一副腼腆相。

    又因他内心仍是山中野童,既无秃鹫那样的疯狂暴虐,也无夏殷那样的嗜血残暴,虽任着奉天教徒,却少被人提起,名声十分不显。

    现如今,对上了眼前这个面相凶恶的魁梧的女人。他的视线屡屡飘到女人背后的大瓮去,一方面是不敢直面她的凶恶。印象中,隔壁家的经常使他做噩梦的王屠户,跟她比起来简直太和蔼可亲了;一方面又好奇于瓮里装着的东西。

    这么些年,他利用控水的神通,也很是琢磨出一些修行者们所谓的招式。

    双龙出海是他的得意技,双手往虚空那么一划拉,就勾住了冥冥之中的灵河,如那寰宇神仙随手可摘星那样,他随手也可以抓来洪流,两道水龙就此形成,扑向凶恶女人。

    然后他立刻就发见了瓮里的东西,居然是岩浆。

    岩浆被装在瓮里,不怕被烫死吗?不,什么瓮能装住岩浆?

    李阔夫此刻已成了个火人,冒着黑烟,使她形象更加凶恶。大瓮融化,形成岩浆,渐渐覆盖她的体表,一如制作糖人的过程,连凶相也被岩浆覆盖,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凶光却是加倍的凌厉。

    商均心中一颤,难怪阿爹常说,女人是老虎。

    水火相争,一方是岩浆,比普通火温度更高,商均的水却是浇不熄的,双方交手几个回合,水龙接连破灭,重续,已经落在了下风。

    这时听见黄鹂一样好听的嗓音,发出来的悲鸣。

    李阔夫往那处望去,想也未想,一手抓一条水龙,就往那处去。

    双龙与那万顷狂沙碰上,即将之润成了泥沙,从根本失却了干枯的力量。

    “你这大蠢货!”伏见气得破口大骂,“你的妈妈的,脑子里装的都水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打回娘胎里重生一遍!”

    商均很委屈,却颇有反击的意向。他内心虽仍是山中野童,但也有一只小兽,时而冒头龇牙咧嘴,“你可是打不过我的。”

    事实正是如此,商均的水,克制不了岩浆,却完克干枯之力。他简直一点也不惧修罗皇子,甚而可以单手负在身后,睥睨说着“让你一只手”之类的充满高手风范的话。

    伏见一时间气结。

    “夫人,你可无事?”李阔夫甩飞水龙,蹲下查看。

    “我无事,可素芳她为了救我……”李香君只觉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倒宁愿死的是自己,心中充满自责,“龙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纠缠游斗为主,不可力敌,是我疏忽大意,自以为是,还想以弱击强……”

    李阔夫瞟了干尸一眼,皱了皱眉头。突见一滴泥水落下,滴在干尸上,竟生了些许润泽。

    她心中一动,抓住干尸的手把脉,眉头一挑,当即割开手腕,放血下去。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干尸在得了血的滋润后,皮肤竟渐渐充盈了水光,也不知是何原理。

    “夫人别伤心了,她的心脉仍在跳动,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寻些精血,放给她喝。”

    李香君当即敛了泪光,二话不说去了。

    “想走!”伏见大怒,化为狂沙拦截。李阔夫冷哼一声,抓住水龙扫去。商均心中小兽嘶嘶吐信,冷笑着观望。

    “均,你敢联手敌人来对付我,我会向龙如实禀告的!”伏见怒不可遏。

    商均的记忆之中,龙的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盯住自己的时候,总是不寒而栗。你可以跟他随意地说笑,也可以用他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可以跟他抢东西吃,但是他绝不容许有任何背叛的行为。

    放任敌方利用自己的神通,对付自己人,虽还达不到背叛的高度,却也非常严重。他有心收回神通,但心中小兽却“嘶嘶”地道:“此子初来乍到,仗着精通符箓之道,对你这个‘元老’颐指气使,给他长点教训多好?”

    被自己的内心这么样一蛊惑,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李阔夫趁此打得伏见节节败退,气急败坏地大喊,“商均叛变了!商均叛变了!”

    “你乱说什么?”商均脸色一变,慌忙收回神通,另施手段打向李阔夫,为其争取了喘息之机。

    此后二人联手对付李阔夫,但他心中颇有些不忿,常常出工不出力,以至于双双被拖住,腾不出手对付其他人。

    ……

    桂花在这时节,还远不到开放的时候。

    枝与叶之间,结了三五粒果子,一茬一茬,有些被风刮在地上,久已无人打扫,宅子门前就很显眼。

    但不用这些果子,门口一个抱着巨斧的怯生生的道童,已指明了路径。

    “本王知道你在里面,你跟我父王的恩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本王跟你的恩怨,又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相提,不并论。”

    姬玄云的目光越过小道童,落到前厅用椅子和一方门板搭的简易木床,那儿依稀有个人影在抽搐,心中生疑,但还是道,“你出来吧,跟我父王一样,堂堂正正迎战!”

    宅中自然毫无回应,便是小道童,也只拿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他们。

    “主公,那日便是此人了,我绝不会看错!”陆汗青突然冷冷道。

    “你不出来,本王便进去了!”姬玄云听罢,大步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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