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永陵的广阔,大鱼坊的骚动实在不值一提。

    但今天注定不会是个平淡的夜晚。

    大理寺。

    董青与余行之在外执堂相对而坐,彼此无言。

    “你的手下,杀个人需要这么久?”余行之淡淡开口。

    如果他知道京兆府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还能不能坐得住。

    当然,他的态度本身就有问题。

    虽然京兆府和大理寺属于不同的官署,可就位份而言,余行之只是四品京兆尹,加上大理寺总理流放以上犯罪案件的审判,京兆尹更要看他脸色才行。

    前朝还有刑部负责案件的复核,制衡大理寺,然而太祖立国之后,解除三省六部制,如今国政全由中书省一手掌握。

    中书省囊括军、民、政,分别设大司徒、大司空、大司马等三权分立,辅弼皇帝治理天下。

    而原先直接接受三省调配的六部,则被各个独立官署取缔,皆由皇帝掌控,大理寺的职权,也因此水涨船高。

    换句话说,这也是为了皇权的集中和统一,整个帝国几乎成了皇帝的一言堂。当然,想要掌控蜘蛛网一样复杂繁多的机构,使他们正常运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神一样的能力了。

    所以,大理寺如今可说是“专断独权”,惟有裁决司能与之分庭抗礼。

    董青瞥了一眼余行之,道:“你在害怕什么?白府余孽找你索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武者,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我不记得你原先有那么胆小,还是做官做久了,把你的獠牙给磨平了?”

    余行之面上闪过一丝恼意,道:“我看你才是,沉浸在官场游戏里,已经渐渐迷失本性了吧!”

    董青冷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余行之脸上挂不住,冷冷道:“你不用那么得意,现在我们是一损俱损,龙神戒被触动,白府还有余孽,这两件事息息相关,若是上报鬼主,你我都难逃死路……”

    “那又怎样?”董青面无表情道。

    余行之森然道:“所以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大家一起倒霉!”

    董青目露杀机,冷冷看了他一会儿,“有趣。”

    正在这时,门外大步进来一个刑卒,单膝点地道:“启禀大人,凶犯疑似逃入书院后山禁地,东风大人差小人回来禀告大人,恐书院从中作梗,还请大人早做布置。”

    “书院后山?”董青神色一沉,皱眉道,“东风呢?”

    刑卒道:“东风大人已带人进去搜捕……”

    “什么?”董青霍然起身,怒道,“莽撞!无脑!书院后山乃陛下金口亲封的禁地,连本座也不敢轻易闯入,他算个什么东西,都是本座把他宠坏了……”

    余行之目光闪烁,道:“事到如今,只好入宫面圣,以黑道有大行动为由头,坐实那小杂种的罪名,带上圣旨,穆东风尚有一线生机。”

    董青沉着脸道:“现在轮到你出力了!”

    “放心,比起杀我妹妹的那个小杂种,你我的私人恩怨不值一提,我自然会帮你。”

    余行之冷笑一声,当头走了出去。

    这个时辰,宫门即将下钥,想要面圣,必须尽快动身。

    二人没有耽搁,马不停蹄来到朱雀门门口,向守将说明来意,趁着下钥前进了皇宫。

    一路传报,经皇城间长长的瓮城,在宫人引领下,走了约莫半刻钟,来到皇帝寝区圣世宫的丹凰门前,又经含元殿,穿入紫宸殿中。

    紫宸殿是内朝之地,二人并不陌生。

    在殿内候不多久,姬纸鸢便在总管杨安和内侍的簇拥下现身。

    御座前加了一面帘子,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里面却能看清外面的情况。

    总管杨安掀帘而出,满脸的怨怪之色,道:“二位大人有事速速启奏,莫耽搁了陛下就寝。”

    面对皇帝身边的红人,余行之也不敢放肆,恭敬地拜倒在地,道:“日前因一起治安案件,无意中查到一件事,与书院有关。卑职与董大人联手调查,终于查到此事与彩公子公孙谨有莫大关联。”

    杨安道:“二位大人,夜已深沉,还是长话短说的好。”

    “是!”董青也拜倒在地,“事情是这样的。前日卑职自裁决司李大人处得知隐藏在暗处的那些牛鬼蛇神近日活动频繁,恐怕有大动作。经数日跟踪查探,发现公孙谨意图将棋子打入书院,恐怕是他背后的人,准备对书院不利……书院作为皇朝根基,绝不容有失,还望陛下饶恕卑职等僭越之罪。”

    黑道与门派余孽的事,向来由裁决司负责,董青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不过只要最终结果是掌权者想要的,哪怕他有私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理寺上下亲自抓到燕离与公孙谨会面,仅这一点,董青就底气十足。天下谁不知道,圣帝最恨的便是黑道以及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

    “无妨,说说都调查出什么了?”姬纸鸢的声音传了出来。

    董青沉声道:“公孙谨已将棋子安入书院,那人现在是书院外院的学生,方才卑职与卑职属下亲自撞见二人私下会面。”

    “抓起来拷问不就好了!”杨安面色不善,“有了结果再来报给陛下,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二位大人劳师动众吗?”

    董青道:“卑职也是如此考虑,只要拷问奸细,便可得知他们部署。可那奸细不知是何来历,身怀诡术,竟逃脱围捕,逃入书院后山禁地,卑职属下生怕奸细就此逃脱,无奈闯入禁地,只怕……”

    这番话虽然基本接近于事实,可奸细一说,纯属子虚乌有,如果不是姬纸鸢厌恶黑道,董青绝不敢拿出来唬弄。

    姬纸鸢淡淡道:“两位爱卿何以认定,那人便是书院学生?”

    余行之连忙将燕离的身份玉牌取出,递给杨安,道:“此乃奸细所遗,书院学生都有录籍归档,绝不会错。”

    杨安扫了一眼,发觉没有问题,便走到御座前,将之交给姬纸鸢。

    姬纸鸢接过细看,外院学生的玉牌都雕着花鸟鱼虫,内中自有千秋,惟有打造之人知晓。

    她稍一查看,便知玉牌为真,微微点螓,道:“既有明证,那便传朕口谕,允尔等入山抓人。”

    余行之大喜,正要谢恩,却又被打断。

    “不过,”姬纸鸢话锋一转,“其中真相如何,还要细细排查,不可冤枉好人。对了,可知此人是谁?”

    余行之笑道:“陛下放心,属下绝不会冤枉错人。巧得很,此人号牌与犬子相近,犬子恰巧认得他,他叫燕离。”

    “燕离?”

    姬纸鸢的美眸倏然变得锐利,透过帘幕,在余行之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她对人心的洞见,何等敏锐,方才不重视,才轻轻揭过,可一旦认真起来,两人那点小心思,很快就暴露无遗。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檀口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燕离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燕山盗如果要勾结黑道,不用那么麻烦,只消休书一封,何必派燕离过来冒险?

    “陛下,卑职等岂敢欺君瞒上……”

    余行之万万想不到,燕离的身份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给定的罪名,还太轻了一些,根本无法威胁到燕离。

    燕山盗定有他图,在调查出来之前,燕离不能动。

    姬纸鸢心里定了主意,道:“燕离的事,你们别管了,让大理寺的人退出书院,此事朕另有主张。”

    “这……”饶是董青心智坚定如铁,也被姬纸鸢的转变惊住,一时难以接受。

    余行之呆了呆,回过神来,连忙道:“陛下,那奸细……”

    杨安摆了摆手,道:“陛下已有决断,就不多留二位大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疾步走到杨安身侧,在他耳畔说了句话。

    杨安半瞑的老眼突然睁开,随后又眯起,转身走入御座,向姬纸鸢说了两句话。

    姬纸鸢细眉轻挑,道:“传!”

    余行之与董青对视一眼,仍自跪在地上,观望情状。

    不多时,一个宦官领着个绯袍人进来,那人一进来就看到跪倒在地的余行之,不由大吃一惊,道:“大人,卑职到处都找不着您,原来您在这里。”

    “邵群,你怎么也来了?”余行之眉头一皱,“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正是京兆少尹严绍群。

    严绍群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在二人身旁跪倒,大声道:“微臣严绍群参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说,到底怎么回事!”姬纸鸢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里面夹杂着一丝怒意。

    天子一怒,血溅千里。

    严绍群咬牙道:“今日酉时许,书院内院教习、苏羽苏大人被人杀死在归义坊……现场还未查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卑职希望陛下将此案交给卑职来办……”

    “苏教习死了?”董青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

    姬纸鸢神色不动,美眸却布了一层冰霜,“杨安,依你看,凶手会是谁。”

    杨安为难地说:“苏大人的行踪您最清楚,且那人藏身归义坊,并无掩饰之意,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姬纸鸢冷冷道:“去,把燕离给朕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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