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彭城王宇文浩在太极殿内留了下来。

    以几近威逼的方式,劝说杨太后放张婴出狱,并削其官位,贬为庶人。

    “与辞官相比,贬为庶人,他的名声将完全毁了,你心里头,总该舒服些。”告退前,宇文浩的这句话,在杨太后听来,带有一丝凉薄的味道。

    无论下狱、削官,都不是她的目的,更别说,放他离开洛京,远离京都回清河。

    她只要他,低一回头。

    真就有那么难?她还偏不信了。

    刚欲起身回内宫,但见杨中侍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一近前,摒退左右,在杨太后耳侧禀报了一件事。

    杨太后听了,登时脸色大变,“怎么会,里面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你好好去问问羊桑,他是不是不想干了。”羊桑是廷尉。

    “快,宣周典御去廷尉署给他瞧瞧。”

    “娘娘。”

    杨中侍喊了一声,想起彭城王宇文浩的叮嘱,急忙俯身跪下,“不说让周典御去廷尉署不合适,单单廷尉署的监狱也不适合养病。”

    杨太后听了这话,犹如佛语纶音入耳,从失态中恍过神,眼里的着急与担忧渐渐褪去,一张脸又慢慢紧绷起来,却没有说话。

    “娘娘,他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奴婢想着,娘娘总不愿意玉石俱焚的。”

    “孤不甘心,白白便宜了华氏那个贱人。”

    许久,杨太后出了声。

    她似无法说服自己,心思斗转,目光渐渐狠厉起来,“孤不好受,那个贱人也别想好受,要是没了华氏那个贱人绊住他,五郎一定会回头的。”

    或许,彭城王宇文浩说的不错,她怎么还能留着华氏待在张府?

    她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又存了留着逗乐子的心思。

    大约从一开始就错了。

    手中的妃色锦帕,让她揉成一团又一团。

    杨中侍抬头,瞥见杨太后脸上的狰狞,眸子墨黑如淬了毒汁,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红唇,心里忽地咯噔了一下。

    他跟了杨太后十来年,每每大事发生前,他都能见到杨太后这样一副形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先帝元后李氏,贬为庶人,放逐瑶光寺出家为尼。

    “去,你亲自去一趟廷尉署。”

    杨太后松开了手中的一团锦帕,对着杨中侍又吩咐,“张婴以大不敬之罪论处,削夺官爵,贬为庶人,罚一千金。”

    “孤记得,度支尚书华伯强还关在廷尉署中,让羊桑把人移交到大理寺。”

    “朱俊那边,也可以动手了。”

    “唯。”

    杨中侍等了一会儿,见杨太后再没有吩咐,于是应了一声,准备转身退下,只是还未走出大殿,又听杨太后喊了一声,“稍等。”

    “告诉羊桑,关押在廷尉署的人,能判的先判,判不了的,让他赶紧移交给大理寺。”

    “他的廷尉署,不是让犯了事的人荣养的地方。”

    大理寺与廷尉署都是掌管司法刑讯。

    本朝开国,高祖与士族共治天下,一开始设置了廷尉,后来要把廷尉的名字,改为大理寺,却受到当时执掌廷尉,出身士族的卢英强烈反对。

    几番权衡后,廷尉在本朝成了专门为皇室宗亲与高门豪族所服务的司法机构。

    而大理寺成了庶族寒门的司法审讯之地。

    士庶之隔,已延伸到朝廷的律法与司机的执行层面。

    后世几代君王,一直想废除廷尉,却无一成功。

    皆遭到了士族的强烈抵制。

    ——*——*——

    依照廷尉羊桑的判决,张家接到消息,交了罚金,张婴几乎是被抬出廷尉署的。

    上了马车,张婴靠在陈义身上,由着田疾医给他把脉,“郎主这是风寒入体,积劳过度所引起来的发热。”

    “仆回去开个方子,吃两剂药就没事了。”

    张婴轻嗯了一声,只觉得头目森冷,手脚无力,身上更是一阵忽冷忽热,好在心里还有几分明白,没有烧糊涂,“如今无事了,我好好睡一觉,歇一歇,等身体发了汗也就好了。”

    秦郡尚武,他在秦郡十来年,炼就了一副好身板。

    “家里怎么样了?八娘呢,竺法师那边怎么说?有没有进展?”他待在廷尉署,最惦记还是这件事。

    大女儿青春年少,花骨朵一般的年华。

    从小性子跳脱,爱笑爱说话,要是就此夺去了她的声音,他不敢想像,哪怕诛灭了动手之人,他亦无颜面对这个女儿。

    “郎主放心,家中一切安泰,竺法师的药方,有些眉目了,八娘喝了他的药,喉咙渐好不再灼痛,听慎妪说,夫人和八娘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听了陈义的回禀,张婴略放下心,“好就好。”

    没一会儿,人就昏了过去,倒把陈义吓了一大跳。

    田疾医手忙脚乱地上前诊脉,“没大碍,只是精神不济,睡过去。”语气中全是庆幸,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义也松了口气。

    一行人沿洛水,经新中桥返回和惠坊张宅。

    进门前,望着几座狮子抱鼓石,还有高耸的门头,陈义目光微沉,自家郎主被削去官藉,这几座抱鼓石,还有气势壮观的门头,怕是都保不住了。

    甚至这座宅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回清河前,把宅子过到十六从叔名下。”

    “郎主醒了。”陈义回头,但见自家郎主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而且坐直了身。

    张婴点了点头,瞧着门房老杜安排仆从抬了肩舆出来,忙摆了摆手,“不用这个,你扶我下去,我还能走。”

    “郎主。”

    陈义和老杜,还有田疾医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满满的皆是不赞同。

    田疾医吹了吹胡子,“郎主,您身体虚弱,再吹了寒风就不好了。”

    陈义顾不得自家郎主的意见,和老杜俩人,直接抬着自家郎主上了肩舆。

    “那就回书房。”

    张婴此刻,亦无心力去挣扎,“遣个人去把七郎喊来。”

    话音一落,陈义的脸色明显一僵。

    张婴看了出来,急问道:“怎么了?”

    “郎主,今日早上,勤思院的仆从来回报,一早就不见了七郎,仆和老穆派人出去找了一上午,还没有找到踪影。”陈义满脸自责与惭愧,跪下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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