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呗之音响起,字正腔圆,伴随着清脆而有节奏的木鱼声,透出一股悠扬与清远,世事自在随性,人生无拘无束。

    缘起缘灭,皆是空幻。

    传出来的意境,令张昕惊叹。

    如不是一切发生在眼前,张昕无法想像,这是一个六岁的小和尚所诵唱的《般若经》,尽得经义真谛。

    难怪竺法师常言,他的徒弟有佛心,身负佛光。

    此时此刻,张昕信了几分。

    忽有所感,三步并作两步,越过素锦屏风往里间走去,走至帘帷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床榻上的小妹,绻缩的身子,与先时相比舒展了开来,眉目间的痛苦减少了几分,身上似笼上了一层安宁。

    “怎么回事?”张婴看到长子问道,站起了身,这是尼院,有诵经木鱼声传来,很是平常,但这声音,分明是从外间传来。

    听着又不像是竺法师的声音。

    “是净空小和尚,他说梵音能宁神,所以自己念了起来。”张昕忙走过去,轻声回道。

    张婴听了,满是倦色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错愕。

    几乎想也没多想,回转头,望向床榻前的小女儿,脸上的痛苦似减轻了许多,竟觉得这法子有效。

    不枉小女儿和净空交好一场。

    “让他留下来。”

    瞬间,张婴做了决定,“走,我去和竺法师说一声,你也去歇息,今晚我守着,明早你来替换我和你阿娘。”

    话虽如此,但张昕哪里睡得着,没得小妹病着,阿耶阿娘守着,他去睡觉的道理,何况,他还年轻,一宿没睡也不碍事。

    总得等小妹的高烧退了才能安心。

    而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这一尼院的人都没法安宁。

    耳畔佛音袅袅,化作缕缕丝弦吹拂而过,直至次日清晨。

    天色已亮,雪光映窗。

    张婴瞧着小女儿发了汗,身上的烧退了,睡得很安详,再看着喉咙已哑,眼袋发青,脸色苍白的小和尚净空,于是和竺法师劝阻小和尚停下来。

    只是两人齐上阵,都没有拗过他。

    最后,还是七郎张昕亲自上前,直接把他打晕过去,才制止住他的行为。

    弄得竺法师朝着张昕直吹胡子瞪眼睛,十分不满地抱着小徒弟离开。

    竺法师望着怀里的小徒弟,心疼不已,亏得他常夸赞徒儿聪明,竟是这般傻,念了一夜的经不知疲倦,又拗得跟头倔牛似的。

    听不进劝。

    张曦的烧已退,还有周典御在,竺法师于是作了辞,带着小徒弟回长秋寺。

    张婴瞧着净空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亲自送了竺法师出瑶光寺的山门,一路送到长秋寺才返转身。

    张婴没有急着回尼院,而是先去旁边里坊的别院,他早已有吩咐,因此,一进别院的厅堂,就见到了陈义和穆行两人。

    “尚书府衙那边,阿义你帮我递两天假的条陈,有紧急事情让杜仆射和郭仆射共同处理。”张婴交待道。

    杜仆射是指尚书左仆射杜如。

    郭仆射是尚书右仆射郭良。

    两人是尚书府的左右副职,分掌尚书府不同部曹。

    陈义忙应一声。

    张婴又叮嘱穆行几件事,才放他们俩离开。

    “郎主熬了一夜,先歇一会,尼院那边,仆会时时让人过来通报情况。”何山瞧着自家郎主快要倒下的模样,忙地伸手扶住。

    张婴只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靠在了何山身上。

    这一夜下来,心力交瘁,疲惫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神,直待小女儿烧退了下来,听到竺法师和周典御双双说无事了,他才心头一松。然而人却如同踩了棉花一般,头重脚轻,差点就栽倒下去。

    临睡前,想起一事,又交待何山,“派人去崔府八娘那里,还有九弟府上说一声,免得他们扑了空。”

    他们都是接到这两天七郎回京的消息,必然会去张府。

    ——*——*——

    张曦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脸,顿时吓了一大跳。

    “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张曦回顾四望,这是阿娘起居室的里间,是在瑶光寺的尼院内。

    “都是拜你所赐。”顾青云没好气地翻了下白眼,昨晚上,他都快要被吓死了,面对张昕那气汹汹的模样,他毫不怀疑,张昕对他的迁怒。

    他熟知历史,一心想交好张昕,可没想得罪张昕。

    毕竟,历史上,凡是和张昕作对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好不容易来一趟古代,他还想着好好体验一把古代生活,好好抱紧一根粗壮的金大腿走上人生巅峰。

    张曦看着翻白眼的阿顾,愣了一下,觉得很突兀,也觉得十二分的违和,仔细想想,记忆中,她好像没见过阿顾翻白眼。

    心中的疑窦,如疯长的野草一般越发地深。

    “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

    顾青云望着面前直愣愣盯着他瞧的张曦,顿觉毛骨耸然,有些不舒服,抬手摸了摸张曦的额头,温度已正常,遂起身,蹬蹬下了床榻,“你等着,我去叫周典御过来。”

    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整个人活力四射。

    张曦都来不及喊住他。

    乳母胡月听到动静,手上端了蜜水进来,“周典御说过,小娘子醒来后,要喂小娘子多喝水。”

    张曦听了这话,也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点点头,就着胡月的手,连饮了两小杯才停下来。

    胡月收拾好杯子,又道:“慎妪熬了麦粥,岑姐已经过去端了,小娘子先吃点粥,尔后还得喝药。”她口中的岑姐是指岑傅姆。

    张曦不太喜欢喝药,秀气的眉毛蹙了蹙,问道:“我阿娘呢?”

    “娘子昨晚守了小娘子一夜,在外间歇息,八娘过来了,如今正在西厢那边会客。”才一上午的功夫,上门探病的人,就来了三拨。

    这还是因为在寺里,挡掉了一批进不来的人。

    最早来的那一拨人,是杜尚书府上的皇甫夫人,当时娘子刚歇下没多久,慎妪不愿叫醒娘子,打算让七郎君陪着她一起接见,幸而,最后关头,八娘张昑赶了过来。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头,到了下晌,尼院的西厢已是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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