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小人得志

    秘书少监卢彪和吏部郎中卢操因议论朝政失当,以诽谤罪,分别贬为连州司马与交州司马,同日被谪出京。

    消息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一时间,风声鹤戾。

    自此以后,尚府省所下发的一切政策,几乎达到了令行禁止的地步,各地庠序学馆,纷纷举荐有才之士赴京参加年底的考试,这些有才之士,不论出身,唯以学识取优。

    接任秘书少监一职的,是原秘书丞傅原,即傅侍中幼子。

    吏部郎中由考功郎中王齐充任,提拔尚书府文学欧阳伦为考功郎中,全权主持年底开科取士的考试。

    欧阳伦出身寒门,年幼失怙,其母改嫁后由其祖母抚养长大,家境孤贫,却笃志好学,在进入尚书府前,曾历任过好几个县的令史。

    地方行政经验丰富。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尚书府衙内,张婴问坐于下首的顾跋,刚才议完事,他单独把顾跋留了下来。

    顾跋抬头,对上张婴含笑的目光,心底里的话,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但到底克制住了,摇了摇头,移开了眼,“没有。”

    张婴见了,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片刻又释然,“文起,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用欧阳,而不用你。”

    文起,是顾跋的字。

    “令君,我明白,他比我……”

    张婴摆了摆手,打断顾跋的辩驳,“你或许觉得,是因为欧阳伦出身寒门的缘故,是也不是?”

    说到这,微微一顿,张婴的语气却重了许多,“文起,出身是一方面,但还不足以影响我的决定,你和阿伦,仕途经历相当,都曾在地方任职,而且你的起点比他高,你是一县之长,他只是县里的一名令史。”

    “单从能力上来说,你和他旗鼓相当,或许还略胜一筹。”

    顾跋听了,心头火热,却也愈加疑惑。

    他自认为,比欧阳伦更适合考功郎中一职,对主持年底的考试更是胜心十足,“那为什么令君选择了他?”

    顾跋终于把积压在心头的困惑问了出来。

    张婴满意地点点头,喊了声文起,“我选阿伦,是因为他身上的那股子狠劲,我们要做的事,阻力会很大,阿伦起于微末,他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他敢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

    “你现在看着风平浪静,但仍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发配流放了卢彪和卢操,只是让那些人安份了一些,没有再明目张胆地反对。”没见这段时间,无论是弘德殿,还是宣政殿,就是彭城王和杜太傅那里,都多了许多上门的人。

    “古来变革者,秦之商鞅,楚之吴起,乃至汉末王莽,无一善终者,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上下索求,九死无悔,成则功在千秋,利泽万世。”

    说到这,张婴两眼如火炬一般,闪着光芒,那种决心看得顾跋整个人心潮澎湃,久久难以自抑。

    上下索求,九死无悔。

    功在千秋,利泽万世。

    男儿当如是。

    “唯。”顾跋激动地应了一声,心头那股子不舒服,在此刻,已跑得无影无踪。

    ——*——*——

    华令仪终于能下榻了,哪怕依旧瘦得厉害,脸色很是苍白,精神头却非常好,每日除了教导女儿功课外,还余有精力去辨析佛经。

    张曦因为那一辈子的经历,其实不太喜欢佛法。

    此刻,瞧着阿娘和净空两人坐在一起讨论新近传入中土的《华严》,平生头一回,她没有生出无聊之感,在她看来,有东西能转移阿娘的注意力,是一件好事。

    阿娘自从病好了以后,心态平和了许多。

    张曦和大姐大兄,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过家里的糟心事。

    晚上送净空出瑶光寺的山门时,张曦忽然问道:“阿傻,你明日有安排吗?”

    “你想要我明天过来?”

    “嗯,不是。”张曦点头又摇头,最后点了点头,“之前我答应过你,带你去张府和族里的藏书楼找书,你要是没有安排,明天我领你过去。”

    净空听了,侧着脑袋想了想,才道:“再等些日子吧。”

    他记得,张曦因不愿意见到张尚书令,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待在瑶光寺,没有回过张府,因此,哪怕他心里着急,也没有主动提起。

    “不用等了,”

    张曦说道,“原本早就该带你过去了。”

    一开始说的是元宵后,因阿娘的病,一直搁置到如今,她是上午听顾青云说了一嘴,净空最近每天都去金市,好像在淘什么书。

    张曦才猛地记起这件事。

    净空看出张曦的坚持,于是说道:“阿眸,兰台阁藏书丰富,收尽天下图书,要不你先带我去兰台阁。”

    “好,”张曦一口应承,心头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去兰台阁,得晚一两天,等确定好时间,我派人去长秋寺告诉你一声。”

    “可以,我等你的消息。”净空说完,两人作了别。

    张曦目送净空的马车离开,转头对身后的岑傅姆吩咐道:“阿姆去昭和里看看,阿兄在不在那里?”

    岑傅姆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询问道:“不知小娘子找七郎君有什么事,要是七郎君在别院,问起来,仆也好回答。”

    “这些你不用管,要是阿兄在,你回来告诉我一声,稍后我就去找他。”

    岑傅姆见张曦不愿意多说,只好应了声,“唯。”没有跟着张曦回寺,领命前往昭和里张家别院。

    胡月陪着张曦转身回寺里,疑问道:“小娘子,兰台阁是朝廷的衙门,小娘子可以去吗?”

    “不能呀!”

    胡月一听,当即着急道:“那小娘子怎么答应带净空小和尚过去?”

    张曦低头专心踩着青石板,每一步都隔一块青石板,“我不能,但阿兄能呀。”说完,看了胡月一眼,“阿姆放心,我不会亲自过去的。”

    虽然在那一辈子里,她偷溜进去过,说起来,也有经验,但眼下,她却不愿意出瑶光寺的山门,一旦出去,很有可能就见到阿耶。

    她现在还不想见阿耶。

    应该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耶。

    这一次,阿娘都病成这样了,阿耶却没有来看望阿娘,她心里是有气的,可为人子女,她不能心怀怨恨,更不能去置喙阿耶和阿娘的关系。

    因此,她只能避着。

    她也看出来,如今阿耶不会来瑶光寺了,她难得的,哪都没去,每日安心待在瑶光寺里。

    “回来了。”

    “阿娘。”张曦扬起笑脸喊了一声。

    华令仪上前,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女儿的脸蛋,“脸上的肉长回来了。”前阵子,因她一直病着,不仅她瘦了,小女儿也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庞,瘦得跟锥子似的。

    后来,让刘玉一番言辞惊醒,及至发觉小女儿的变化,心里后悔不迭。

    从万念俱灰中苏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小女儿养胖。

    好在小女儿从小壮实,很快就将养了回来。

    “想什么呢?跟个小大人似的。”华令仪问道,牵着小女儿进屋,屋里已点燃了大蜡烛,照得通明亮堂,有如白昼。

    “想阿兄。”张曦张口就道,“阿娘,阿兄有好几日没来寺里了。”

    “你阿兄上次过来说了,最近很忙,每日下衙都很晚,所以要等休沐日才会过来。”

    “阿娘,我让岑傅姆去别院,看看阿兄在不在别院,如果在,我等会儿去找他。”

    一听这话,华令仪绝对不相信小女儿是因为想兄长了,“阿眸,你是不是找你阿兄有事?”语气虽是问,却带着几分笃定。

    张曦也没想瞒阿娘,跪坐下来,攀住阿娘的肩头,笑着吹捧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娘。”

    华令仪伸手轻刮了刮小女儿的鼻梁,倒没有多问。

    及至岑傅姆回来,回禀说是七郎君还未回府,但何山又提过,七郎君最近每晚都回别院,只是回来有点晚。

    “那我去别院等阿兄。”张曦向阿娘央求。

    “什么事急成这样?就不能等你阿兄休沐日过来?”

    “不能等。”张曦撒娇道:“阿娘,是我答应别人的事。”

    华令仪狐疑地望向小女儿,“是答应净空小和尚的?”这些天,除了净空小和尚,女儿没有再见其他人。

    张曦重重地点头,拉着阿娘的手摇晃道:“对,等办成了,我再和阿娘说。”

    华令仪被女儿晃得眼花,只好答应,“你要是过去,今晚就在别院里住一晚,别再回来了,来回折腾。”

    “好,我明早再回来。”张曦高兴起了身。

    华令仪吩咐胡月去收拾洗漱用具及衣裳,然后让岑傅姆和胡月两人一道跟过去。

    ——*——*——

    张曦的运气很好,刚进别院,大兄张昕就回来。

    张曦听到消息,过去时,不意还有外人在场。

    “阿眸,你怎么来了,不在寺里?”张昕看到小妹,很是诧异。

    “阿兄,”张曦喊了一声,又朝方意行了一礼,“方家郎君。”

    方意见了,叉着腰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比你年长,你也可以喊我一声阿兄。”这么小的女娘子正儿八经向他行礼,他很不习惯。

    张曦听了这话,才仔细去看面前的方家小郎君。

    一身红衣,张扬而肆意,明明貌若好女,眉眼间却带出几分凌厉,富有侵略性,张曦不自觉地想起茶楼的那次比武,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喜来。

    低垂头,不想接方意的话。

    好在,方意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又和张昕说起了别的话。

    “……听刘子名说,阿寔没有一个月,下不了床榻。”

    刘子名,即刘功,方意说到这,还不忘记感叹一句,“我算是发现,你们几个的父亲,一个比一个狠,说是老子打儿子,可比我阿耶打下属还下死力。”

    “看着你们的惨状,我都觉得我阿耶仁慈了。”方意摸着自己下巴新长的胡茬,调侃道。

    “行了,天色不早,拿了药赶紧走。”

    张昕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小妹张曦,接过张蛮递上来的两盒膏药,放到方意面前,叮嘱道:“这药膏,你让子名送过去,你别再去卢府碰钉子了。”

    卢寔挨了他老子一顿打,方意去卢府探望,让卢寔的父亲卢詠之赶了出来。

    因此,方意的念怨颇大。

    “放心,我没那么傻,我才不会过去。”方意虽这般说,却伸手拿起了治棒伤的膏药。

    张昕见了,倒是放下了心,至少没有真记仇,还替卢寔上他这儿来讨膏药,于是亲自送了方意出门。

    回转身,见小妹张曦还在。

    “你有什么事?”

    张曦正撸着怀里肥肥的毛,一见大兄进来,忙回道:“净空想进兰台阁,我想请阿兄带他进去。”

    “不行。”张昕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可我答应他了。”

    听了这话,张昕无奈看了小妹一眼,“你当兰台阁,是你书房呀,随便就答应,既然你答应,那你带他去好了。”

    张曦没有蠢到去和大兄争辩,而是直接求道:“阿兄,你要帮我。”

    “我帮不了。”

    “那我就告诉阿娘,你前些天又去和人赛马了。”

    张昕刚喝了一口奶酪,差点全部喷了出来,急剧咳嗽几声,呛得一张脸都红了,“张曦,谁给你的胆子,你无法无天了是不?”

    自从那年在鸿池赛马,他摔断了胳膊。

    阿娘就再不许他与人赛马了。

    “阿娘给的。”

    张曦得意道,这一辈子,大兄在她眼里,就是一只纸老虎,几年相处下来,她早已没了那一辈子里对大兄的惧怕,甚至十几年形成的积威,都在渐渐消褪,“给我一句准话,你到底帮不帮?”

    一见张曦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张昕只觉得极为碍眼。

    这丫头,长到五岁大,别的不说,倒是告得一手好状。

    他一点都不怀疑,要是他今儿不答应,明儿阿娘肯定会得知消息,他准得挨一顿骂,再者,瞧她的样子,就算他不答应,她也会想其他法子,带净空进兰台阁。

    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张昕无奈,伸手弹了下张曦的额头,“帮,我帮还不行。”

章节目录

盼回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招摇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招摇之并收藏盼回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