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见到薛绍还有点惊异。署里人多嘈杂,她将薛绍请到了门外,二人就在廊下说话。

    今天的上官婉儿,当真是素面朝天衣衫朴素,和这里最普通的宫廷女使没有两样。可是她的绝美容颜与出众气质,依旧令她卓尔不凡。薛绍细下看她第一眼时心中突然一个恍然醒神,莫名的就想起了自家同心殿前,树立的那一尊飞仙玉女。

    怪不得见到那尊雕塑时薛绍总觉得眼熟和亲切,原来,那尊雕像的五官与身段儿,颇有几分上官婉儿的神韵!

    ――难道是太平公主见上官婉儿拒绝了充当媵御,因此而刻意安排的?

    心中浮现出这个诡异念头时,薛绍看向上官婉儿的眼色也略微有变。上官婉儿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眼中闪过了一抹不经意的尴尬神色,连忙主动挑起话题打破了沉默。

    “薛驸马来此寻我,有何贵干呢?”上官婉儿问道。

    薛绍也收敛了神思,说道,“我已将讲武院搬迁到了北衙校场,特意通知姑娘一声。另外,此前讲武院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由内廷负责安排,现在院址搬迁到宫墙之外,那些人没有跟随同去。目前我们一群人的饮食起居是由程务挺安排的火头军代为打理,但我们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因此我想请问姑娘,是否能在内廷调拨一些人手,来帮助讲武院打理内务?如若不行也不勉强,我会另想办法去外面聘请人手。”

    “此事好办。”上官婉儿微然一笑,答应得很肯定,“天后娘娘早有吩咐,务必要给予薛驸马最大的方便。现在只是调拨些许的火夫厨工而已,婉儿一定会尽快安排好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

    二人又聊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少都与讲武院的工作沾一些边。

    其实两人都是心中有数,这些事情根本犯不着薛绍亲自来找上官婉儿说,随便派个人来跑一趟传口信就是了。如此寻了借口的没话找话在一顿瞎聊,两人反倒是越聊越尴尬,心里的话却始终是说不出来。

    薛绍很想问一问,上官婉儿为何要拒绝充当媵御?可是薛绍感觉,这话一但问出口会更加尴尬,甚至两人都无法像现在这样坦然的对话了。

    上官婉儿聪慧之人,当然知道薛绍心里在想什么。她也绝口不提过去之事,只是就事论事有问有答的和薛绍聊着一些工作琐事。

    两个人,都非常默契的守着那一份界限,没有谈及最该谈、也最想谈但同时也最不能去谈及的话题。

    片刻后,薛绍告辞而去。上官婉儿也未多言,施了礼转身进了她的官署,继续埋头做她的事情。

    走出侍制院时,薛绍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月奴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若是喜欢上官婉儿,直接派人去说聘到家里作了侧室便了。何苦如此长吁短叹?”

    “谁说我喜欢上官婉儿了?”薛绍脸一板。

    月奴惊乍乍的闭紧了嘴巴连连眨着眼睛,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大婚之日你伙同她人陷害于我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帐!”薛绍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再敢多嘴嚼舌,两罪并罚有你好看!”

    “公子恕罪,月奴知错了……”站在侍制院的大门口,月奴就要往地上跪去。

    薛绍一把拉住她,“如此大庭广众,莫非忘了你现在已是七品武官,身上还穿的明光甲胄――可别丢了这身铠甲的脸!”

    “公子,月奴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月奴没有跪下去,但是低头哽咽眼眶都已湿了。

    “我以为我不说你,你会自己懂事。”薛绍冷冷的道,“却不料,你一次比一次荒唐。黑沙城里,你帮艾颜招兵买马;回了长安,你帮她陷害于我――你二人究竟有何密谋?”

    “没有!公子,当真没有!”月奴很紧张的惊叫起来。

    “别大呼小叫的!”薛绍低斥了一声,“自己想想清楚,回头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若有半点遗漏,你也别就不必再认我了!”

    “是……”月奴的眼泪滚了下来,滴在胸甲上咚咚作响。

    薛绍看到她这一副模样多少有点不忍,但是刻意冷着心不去哄她。一直以来,月奴都是薛绍自己最信任的人,可是她接连犯错、甚至还有了一丝背主作窃的嫌疑,这种苗头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否则,被惯坏了的月奴就不再是以往那个忠心不二的月奴,还留她何用呢?

    一言不发,薛绍大步朝前走。月奴犹豫了一下,擦干了眼泪匆忙跟上。

    稍后,薛绍带着萧至忠与月奴一起到了御书房外,求见武则天。却得知天后已经料理完了政务,去了御花园散心。于是薛绍只得请了宫人做通传向导,转道再去御花园求见。

    今日阳光晴好,武则天的心情看似也还不错,正在御花园里欣赏几拨儿宫女宦官在对比蹴鞠,时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得知薛绍求见,武则天呵呵一笑,“薛驸马来得正好。若论蹴鞠,宫内恐怕没人能够胜过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吧?宣他过来!”

    薛绍上前觐见,武则天笑容可掬,“驸马来得正好,不知你可有闲情,为本宫表演一番蹴鞠躬白打?”

    薛绍略微一愣,随即就诺,“微臣遵命。”

    “好,那就有劳你了。”武则天颇有闲情雅致的笑道。

    薛绍有些日子没有玩蹴鞠了,还是年初的时候陪太平公主玩过。今日拿起球来试了几手白打(花式踮球)却显得有些生疏,没了昔日的精彩。

    宫人们照样掌声雷声的喝彩,武则天远远看着只是呵呵一笑,对左右道:“你们且看,今日的薛驸马俨然已不是昔日的蓝田公子。他这一手蹴鞠的绝技已经有些荒废了,却只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军国之事上。”

    左右侍人都是机灵之人,连忙说道薛驸马如此转变,实乃二圣之福,公主之福,朝廷社稷之福。

    把武则天哄得哈哈大笑,她说道:“以后,休要再称呼薛驸马为蓝田公子,那是对他的贬低!”

    “是!”

    薛绍擦了擦汗喘匀了气儿,回到武则天面前拱手苦笑,“天后见笑,臣已多日不曾蹴鞠有些荒废,献丑了。”

    “无妨。”武则天微然一笑,“说吧,你此来所来何事?”

    薛绍便从萧至忠那里接来一批文稿,交给了武则天看。这是最近讲武院鼓捣出来的重要工作计划,准备正式开办北衙禁军的讲武大会了。其中的细则,是薛绍按照参照前世的一些经历拟定出来的,主要是借鉴了体育运动会的操办形式和部队里的军事科目比武项目选定,甚至还给各项目的前三甲设置了金银铜牌。

    若是某个现代人看到了这一份“计划书”,一定会啼笑皆非。但是薛绍说给身边这些大唐时代的人们听的时候,他们无不眼前一亮颇感惊奇。

    武则天并非穿越者,她的表现也和其他人一样的甚觉新奇有趣,除了允诺薛绍的全盘计划和所需人力物力,还主动询间了一些她特别好奇的细节――比如颁奖仪式,该选哪些“嘉宾”。薛绍拟定的人选是左右羽林卫的将军和大将军们,武则天却说,骑射历来就是难度最高、也最重要的战斗技艺,她要亲自给骑射项目的头三甲,颁发象征荣誉与实力的奖章。

    这对薛绍来说可以算是一个惊喜――这无疑是提高了北衙讲武会的规格和影响力嘛!

    两人聊得还很投机,薛绍毕竟有着一颗来自21世纪的灵魂,很多时候他不经意说出的一个小点子都让武则天甚觉新奇连连称赞。

    正聊着,一名侍人到了武则天的耳边,耳语通报了一番。

    武则天不动声色挥挥手将他斥退,并将身边的近侍都使唤了开去,再对薛绍道:“薛绍,我有一事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请天后明示。”薛绍问道。

    武则天说道:“你还记得那个突厥公主,阿史那艾颜么?”

    “臣记得。”薛绍点头,心里却微微一惊,武则天怎么突然在我面前提起她了?

    “她的来路和身份,想必是不用我来对你赘述了。”武则天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艾颜一直住在宫里。她很安全,也很自由。”

    薛绍没有插言,静静的听着。

    “原本她是应该和伏念一样,在三日后被秋刑处斩的。”武则天说道,“但是有人谏言说艾颜不能杀,而且于朝廷有大用。因此,本宫将她留下了。”

    薛绍认真倾听的点了点头,“有人谏言”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薛元超了。他此前曾经答应过会尽力搭救艾颜一命。

    其实救不救人对薛元超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颜的生死关系到薛元超的政治主张。如今看来,朝廷重新启用了薛元超同时也没有杀艾颜,这二者其实是统一的。换句话说,坚定政见的薛元超是既救人也救己。

    “至于如何用她,目前尚存争议。因此本宫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武则天发问了。

    薛绍眉头一拧,我的意见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和薛元超、裴行俭一样的,伏念与艾颜都不能杀!……现在又问,岂不是挖坑给我跳吗?

    “这么说吧!”武则天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顾虑,说道,“三日后朝廷即将秋刑处斩伏念等一干祸国殃民的人犯,同时,朝廷或许会派出一批人前往北方安抚草原部众。那其中,将有艾颜同行。”

    薛绍心中斗然一弹眼睛都瞪大了,放虎归山?!……这是哪个傻逼想出的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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