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讨伐白铁余之后武则天真的开始欣赏薛绍的军事能力了,又或许是皇太孙的出生让武则天的心情格外的好。总之,她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开朗,对薛绍等人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如同一个家中的慈祥尊长在与喜爱的晚辈闲话家常一般。

    “婉儿,去把本宫珍藏的岭南露芽取来,本宫要与太一将军、天官将军一同品茗。”武则天下了令。

    上官婉儿应诺而去,薛绍和薛楚玉更加觉得满头雾水……天后亲自招待我们喝茶?这规格可是够高的了!

    “二位爱卿不必拘谨,请坐。”武则天说完又笑了,忙道,“本宫糊涂,居然忘了你二人穿着一身上元戎装――来人,将二位将军的配刀及兜鍪请下,好生保管。”

    左右侍人连忙上前伺候,薛绍与薛楚玉将身上的佩刀和繁复碍事的腰甲及兜鍪等物都卸了下来,交予侍人保管。武则天已经命人取来了一副坐榻,中间置一棋盘。

    “你二人谁与本宫对玩一局双陆?”武则天看来兴致颇高。

    薛绍笑了一笑,“臣来吧!”

    “甚好!”武则天笑道,“本宫久闻你精通棋琴书画、通晓诸般杂艺,太平每每提起无不兴高采烈,并说你罕有敌手。本宫今日就要与你较量一番!”

    薛绍笑道,“天后,那都是以讹传讹。”

    “不必谦虚。”武则天笑着坐了下来,“我们先说好,不许你相让本宫。否则,这棋也就下得没有兴味了。”

    “臣遵命。”

    二人在棋盘边对坐下来开始玩棋,薛楚玉在一旁负责计筹。

    双陆棋的玩法类似于飞行棋,通过掷骰子让棋子迈走棋格,虽然有着很大的运气成份,但也极富策略色彩。武则天喜爱双陆并精通此道,宫里宫外人人皆知,就连史书上都有过记载。

    棋局开始不久,上官婉儿带着两名宫女取来了一整套漂亮的茶具,在旁边摆放开来升起了火。不用武则天吩咐,上官婉儿已经安静的在一旁开始辗茶制茶。

    薛绍不经意的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发现她制茶的动作相当的“专业”,和专精此道的虞红叶有得一拼。他心中不由得有点好奇,没想到上官婉儿还有茶艺这门特长。

    武则天一边下棋,一边不经意的说道:“婉儿近来新学了一门茶艺,本宫试过,甚觉不错。于是本宫将她从侍制院调了回来,在身边用事。今日就让你们也尝尝她的手艺,试看如何。”

    “谢天后。”

    二人一同谢过,薛绍心想这大概只是个借口,武则天其实还是蛮喜欢聪明伶俐的上官婉儿。

    棋行过半,薛绍把握着分寸,即不赢得太狠也不输得太多,双方势均力敌。武则天时时欢笑又时时紧张,看来玩得颇为尽兴。

    “年前你二人顶风冒雪前去征讨白铁余,都辛苦了。”武则天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本宫早该找你二人谈话,但因为年节和忙碌一时都耽误了。于是今天把你二人请来,聊上一聊。也不必拘谨,只是闲话家常一般的聊上一聊。”

    “是。”

    武则天微笑点头,下了一子棋,说道:“白铁余妖言惑众发动叛乱,三州震动为祸甚大。好在朝廷还有你们这样的能臣干将,顷刻之间就平灭了叛乱,并且把白铁余的遗害彻底清除。此等功劳,不可谓不大。为此,皇帝陛下特意召集本宫与阁部宰相相商,要对你二人以及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官进行大力封赏。”

    “天后,臣不敢受赏。”薛绍突然说道。

    武则天不动声色,“为何?”

    “臣有罪。”薛绍说道,“臣但求功过相抵,便已是心满意足。”

    “你有何罪?”

    薛绍拱手道:“臣用兵有误,导致麾下千骑折损过半。千骑是陛下的亲卫,臣一直担心无法向陛下交待,还蔫敢受赏?”

    “你想多了。陛下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把千骑交给了你,如何处之都是你的份内之事。”武则天淡然一笑,说道,“再者,按照四善二十七最条例当中的军功评定法,你以寡击众生擒敌首,已是上阵上获的跳荡之功。岂能不赏?”

    “天后,不能赏。”薛绍苦笑,“臣还有别的罪。”

    “何罪?”

    薛绍拱手道:“臣治军不严,有麾下军士收受百姓衣食等物。臣还扰民,军队在离开绥州的时候和百姓起过冲突。臣还滥用钦差职权,破格增发了怃恤金给阵亡的府兵和土兵将士。臣还斗胆把五十多个府兵和土兵带回了长安,用作私奴。这所有的过错加起来,就是跳荡之功也抵偿不了。”

    武则天笑了。

    “薛郎,你说的这些,本宫在你的奏折上全都看到过了。”武则天笑道。

    薛绍苦笑,“天后,臣说的都是事实……”

    “你说的这些事情,本宫早就查问清楚了。”武则天笑了一笑,“缺衣少粮的延州百姓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食物和舍不得用的寒衣送给你们,证明你们在延州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深得民心,感动了地方百姓他们才自发给你们赠衣赠物。离开绥州时的扰民冲突,只是因为百姓们不想放过白铁余。你麾下的军士职责所在要护送白铁余,哪怕被百姓击伤流血也未有一人还击,真乃仁义王师所为。另有延州阵亡将士的怃恤金,你是发放过多了,连不该怃恤的土兵也按同样规格发放了。但当时战况惨烈,延州卫士壮怀激烈慷慨赴死,真乃天下义士。此等义士理当重赏褒扬,你的做法虽然有备法规,但深得人心符合大义。钦差之职就是要代天巡牧教化人心,陛下既已授你便宜行事之权,就是许你不拘一格随机应变。你,做得很不错。本宫唯一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带那几十名卫士回长安?”

    薛绍连忙拱手道:“臣不敢欺瞒天后。臣自觉亏欠了他们,于是决定私下补偿他们,让他们在长安安家落户从此安渡余生。此外,臣还看中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想把他们训练成精兵斥侯。行军在外若无斥侯,就如同一个人盲眼聋耳,处处受制。从上次北伐到这次征讨白铁余,臣已经深深的体会到没有斥侯的苦处。”

    “原来如此。”武则天若有所有的点了点头,“难怪有人上奏弹劾,说你倚仗军功豢养私兵。”

    “臣有罪!”薛绍拱手拜下,“求天后责罚!”

    “立功先请罪,本宫看你就是成心如此!”武则天揣着棋子,摇头而笑。

    薛绍苦笑,“天后,臣不也是没办法了么……”

    “言下何意?”

    薛绍答道:“臣累受皇恩平步青云,惹来不少人的忌恨。臣每做一件事情无论结果好坏,事后总会有人吹毛求疵并向御史告发。御史也总会来找我谈话调查,虽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但臣不厌其烦。于是臣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把一件事情做完,先检讨自己的过失然后主动承认了。这样,总好过被人揭发检举吧?”

    “哈哈!”武则天大笑,“没想到你官没做多久,倒学会世故了。”

    薛绍讪讪的笑,笑而不语。

    “那还有一件事情,你为何不报呢?”武则天问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天后所言,何事?”

    “千骑内部,不是出了一个奸细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和薛楚玉同时一怔,很显然,应该是玄云子告诉武则天的。

    “怎么,难道本宫说错了吗?”

    薛绍面露难色的苦笑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上官婉儿等人,不说话。

    “她们不是外人。”武则天淡淡的道,“你有话,只管说。”

    “天后,臣没什么可说的。”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臣确实包庇了那个人。”

    “本宫很想知道,为什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拱手道:“他是我们同生共死的袍泽,虽有犯错但都已经自裁谢罪。臣实在不忍再让他,身败名裂!”

    “重情重义。难怪你的麾下都愿随你出生入死,绝无怨言。”武则天点头而赞,也叹息了一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你们千骑的家务事,本宫本不该详细过问。但本宫还是要提醒你,如果那人牵扯到朝中的其他人,你不能一概包庇。以免姑息养奸,为患朝廷。”

    薛绍心中一凛,武则天这是问客杀鸡啊!……那人和武攸归的关系非比一般,我之所以隐忍瞒报,主要原因当然是出于义气,但说到底还不是考虑到了天后的面子?

    “天后,臣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到此为止的好。”薛绍说道,“以免宣扬出去,有损千骑名声,让陛下的脸上都不好看。”

    “……”武则天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淡定的落下了一枚棋子,平静的说道:“也好。”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武则天算是“默认”了自己送上的这份人情。

    稍后,武则天又如闲谈一般,向薛绍与薛楚玉打听了一番,讨伐白铁余一战的经过与细节。二人知道,这些事情玄云子肯定早就做过汇报了,自己只能如实上报,不能有任何隐瞒或是撒谎。

    棋局结束,武则天小胜;上官婉儿的茶煮得很不错,都已下肚;谈话,也在这时候接近了尾声。

    这时武则天终于亮出了底牌,“薛绍,至从李老将军去世后,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一直空缺。陛下与本宫以及阁部的宰相们一致商定,暂不设右羽林卫大将军一职,只提拔你做右羽林卫将军,与另一名将军张虔勖比肩共掌右羽林卫。你空出的千骑中郎将一职,则由薛楚玉接替。你二人意下,如何?

    不出薛绍二人的意料之外,这一次看似轻松休闲的“茶话座谈”,实际上就是一次重要的政治考核与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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