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道人走惯了山路,脚力甚健,当先在前引路,披荆斩棘抄了条近道,往栖霞派祖师祠堂行去。正埋头赶路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句意料之中的言语:“说说东海派吧。”一清道人早就打好了腹稿,应了个“是”,不假思索,娓娓道来。
    东海派偏安海外三岛,被中原武林视为“邪派”,究其原因,在于“男卑女尊”四字。东海派武功专走阴柔路数,最厉害的三门功夫只适合女身,男子若要修炼,须得“引刀自宫”,否则阴阳未济,五内俱焚,死状惨不忍睹。
    一刀两断,不男不女,有此勇气者寥寥无几,况且天下之大,门派多如牛毛,又何必吊死在东海派一棵树上?故此东海派从掌门以降,历来由女子执掌权柄,男子不是面首即为奴仆,屈居人下,要出头只能“以色事人”,为人所不齿。
    一清道人面目丑陋,邋里邋遢,其实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的白面郎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东海派“后宫”中不乏勾心斗角,他一时不察,为人陷害,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个中曲折详情,非三言两语说得清,他察言辨色,见羊护没什么兴致,一句话带过作罢。
    古老相传,三岛十洲乃仙人居处,东海派大言不惭,将聚居三岛名为“蓬莱”、“方丈”、“瀛洲”,分内门外门,内门弟子俱是女子,外门弟子男女混杂,此外还有奴仆侍女百余口,人丁兴旺。掌门韩映雪,将东海派尸烢功、妙翅剑、缠丝擒拿手修炼到登峰造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众所公认的东海派第一高手。
    韩映雪门下弟子众多,良莠不齐,其中最出挑的数阮灵芝、慕容静、李一禾三人,各得东海派一门绝学,人才武功都是上上之选。除此之外,韩映雪还有几位同门师姐,领内门长老之职,彼此合纵连横,争权夺势,势力也不可小觑。东海三岛并非世外净土,韩映雪野心勃勃,为扫除内部动荡,改变偏安一隅的格局,她将视线投向中原,为前人所不敢为,不屑为,不愿为,与朝廷大员接洽,稍稍表露效力之意。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一清道人蜗居栖霞山后,对东海三岛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
    ,他大胆推测,韩映雪对河朔羊氏下手,是奉了朝廷的指使,事后鸟尽弓藏,就像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套,抛出来平息武林公愤。韩映雪终究不读书,史书字里行间,都写得明明白白,将东海派绝学练得登峰造极又如何?须知大梁国国运有“仙城”倾力扶持,小小东海邪派,牝鸡司晨,男卑女尊,休想折腾出什么气候来!
    栖霞山完了,性命操于人手,一念生,一念灭,一清道人看得很清楚,也说得很坦率,让魏十七觉得此人可留可用,这正是他的目的。换做另一人,东海派所作所为,只当奇闻轶事听听罢了,但羊护是谁,河朔羊氏灭门惨祸唯一的幸存者,他迫切需要一个熟知东海派内情的眼线,放眼中原,舍一清道人还有谁人?他差点就喊出口,“收下我吧,我会死心塌地效力的!”
    无移时工夫,二人就来到栖霞派祖师祠堂,阿沐倒地不醒,看模样似乎被人点了“昏睡穴”,一清道人顾念当日的情分在,悄悄将他挑进花丛中,阿沐“嗯嗯呀呀”支吾几声,嘴角唾液滴滴答,睡得甚是香甜。
    祠堂正中,悬挂栖霞派祖师画像,背面而立,一手负于后腰,一手并拢食指中指,指向画后某处。一清道人快步上前,踮起脚取下画像,露出一片光滑如镜的石壁,映出二人的面目,纤毫毕现。
    一清道人道:“这毒龙剑是栖霞派至宝,平日里供奉于画像后,唯有宗门大难,迫不得已,方可请出神剑克敌,每出鞘一次,都会掀起腥风血雨,降一场杀劫。”
    魏十七道:“不过是柄妖剑罢了,给予一分,索取十成,正主儿藏于石壁中,沉睡不醒,再过百年也动弹不得。”他伸手按在石壁之上,体内血气勃发,三茅峰深处响起一声虎啸龙吟,烟尘四起,地动山摇,一清道人脸色大变,忙不迭退后数步。
    石壁隆隆作响,四分五裂,不断向山腹坍塌,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妖气喷涌而出,距离洞口三尺,又倏地缩了回去。魏十七心下了然,多半是上古修道人设下禁制,将妖物困于三茅峰中,借地脉消磨妖力,不知熬过多少年月,修道人不知所踪,那妖物早已虚弱不堪,犹不肯认命
    ,暗中点染“毒龙剑”,夺取凡人精血,一点点破开禁制。
    他并指一划,深渊血气摧枯拉朽,将残留的禁制撕开一道缝隙,妖气骤然一松,如江海节节不断,灌入魏十七体内,成为壮大血气、修补肉身的资粮。一清道人肉眼凡胎,窥不破其中的奥秘,只见羊护立于石壁前,似乎遇到什么难题,陷入沉思中,也不敢打扰他,屏息守于一旁,耐心等待。
    正百无聊赖之际,身后忽然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一清道人扭头望去,只见天龙帮杏川分舵舵主赵衍之鬼鬼祟祟张望个不停,行迹甚是可疑,他咳嗽一声,大步上前挡住去路,压低声音道:“赵舵主,赵施主,赵居士,祸害了铁龙祸害铜龙,祸害了铜龙还不罢休,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衍之只剩孤家寡人一个,手下被江伯渠杀得七七八八,剩下机灵点的,早就钻进山沟逃命去了,他也没脸去见李牧,纵使说了江伯渠之事,对方也不会信。赵衍之干脆横下一条心,一路摸上栖霞派祖师祠堂,打算探个水落石出,没想到撞见羊护和一清道人,二人竟然穿一条裤子,勾搭在了一起。
    赵衍之见羊护被什么事羁绊住,一时半刻无暇旁顾,胆气渐壮,招呼道:“道长为何在此?可是羊护逼迫你洗劫祠堂?”
    一清道人吓了一跳,双手乱摆道:“空口白牙,莫要乱说话!栖霞派供奉祖师牌位的祠堂是大凶之地,喏,江铜龙的模样,你也亲眼所见……羊先生这是替天行道,降妖除魔!”
    河朔羊氏不过是做三镇生意的大豪商,羊护拜在华山派周轲门下,也不过是记名弟子,连剑法都未得真传,降妖除魔,他降什么妖,除什么魔?不过转念一想,赵衍之打了个寒颤,这羊护好生了得,众目睽睽之下,脱手一剑斩了栖霞派掌门,他虽站在祠堂外,也挡不住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退意甫生,一道寒光从祠堂内疾射而出,秋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赵衍之大腿,将他钉死在地上。赵衍之疼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一清道人顿时领悟了羊护的心意,捋起袖子,奸笑着逼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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